寓言的创新与发展
寓言的创新与发展
——浅谈“余途”系列寓言
文/程思良
当前,在寓言文学的广袤原野上,不少作家多方突进,探索创新。他们或以某一人物为中心,或以某一题材为中心,或与某一文体互渗为中心,积极开掘,潜心创作,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风貌。而多路向探索中涌现出的以某一人物为中心的系列寓言颇值得关注。在此类寓言创作领域,凡夫、余途、侯建忠等人均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凡夫的寓言集《智慧心灯》,收录了凡夫历时二十年创作的寓言作品一百余篇,以苏格拉底为贯穿始终的主角,别具匠心。作者善于从司空见惯的寻常生活中发掘出令人会心一笑或者咀嚼回味的意蕴,作品富有时代特色。候建忠的刘姥姥系列寓言,则是对《红楼梦》中刘姥姥的演绎,原著中本无,作者以其对底层生活的谙熟,合理想象,写出几十篇故事,既刻画出其天真、活泼、机智、风趣、善良的形象,更通过其为人处事传达出向上向善的寓意。对古典名著中的人物予以演绎与新翻,不囿于原型人物形象,别添新鲜色彩,是一种大胆的尝试与创新。既不同于凡夫演绎古代名人,也有异于侯建忠演绎名著中的人物,余途通过自己虚构的常人体人物“余途”与“老愚”,以“余途”系列寓言与“老愚”系列寓言的出色创作,令人眼前一亮。其中,“余途”形象集中出现在余途的《余途寓言》与《余途不多余》两本寓言集里。纵观“余途”系列寓言,具有人物形象鲜明生动,题材广泛、意蕴丰赡,寓言与闪小说的互渗与交融等特色。
一、人物形象鲜明生动
顾建华教授在《寓言探美》中指出:“寓言和其他文学样式一样,是以其形象来表达主题思想的。那种认为寓言‘不要求塑造形象,主要写事’的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余途显然认同这种创作思想,其创作的“余途”系列寓言,正是通过塑造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来表达主旨的。
余途曾说:“我是余途,余途不是我,于是有余途寓言。”这句似乎有些悖论的话,让不少人迷糊。其实,这句话中包含三重含义:“我是余途”——本我,即以“余途”为笔名的作家陈唯斌,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余途不是我”——超我,指外在于作家的一个虚构的寓言化人物“余途”;“余途寓言”——文本,指由作家余途创作的寓言化“余途”的故事。
“余途”形象的问世,是上个世纪的事,最早出现在余途的第一部寓言集《余途寓言》里。寓言作家马长山在《我看<余途寓言>》中曾对“余途”形象予以高度肯定:“塑造了一个连贯性的系列人物。这个人物的喜怒哀乐、智慧与愚蠢、追求与反思,都是我们当代人的真实写照。如果作者沿着这样的路子走下去,可以预期,中国当代寓言也会和小说、戏剧一样,出现令人难忘的角色。这应该是作者和整个中国寓言界的追求。”2010年,余途的第二部寓言集《余途不多余》出版,印证了马长山先生的断言。作家余途用朴实的文字,塑造了一个抛弃埋怨、抛弃琐碎、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同名主人公流浪者“余途”。在平凡的世界里,那个叫“余途”的普通人,活着、爱着、恨着、观察着、思考着、追求着、感慨着、行动着……他绝不是生活的旁观者,而是在场者。他以爱、以真、以善为圭臬,介入生活,努力将凡庸的生活导入向上之路。他爱着自然,在享受自然恩赐的同时甘愿接受自然法则的约束;他爱着生命,珍惜生命成长的每一个过程;他爱着人类生存的环境,关注人与人共同命运的任何话题。如果说一则则故事反映了“余途”形象的点点滴滴,那么“余途”系列寓言则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多侧面多角度地展现了“余途”形象,使其鲜活生动、立体丰满。
二、题材广泛、意蕴丰赡
“余途”系列寓言达数百篇之多。仅《余途不多余》一书,就由158个贯穿着“余途”这一角色的系列故事构成。这些既独立成篇,又相互钩连的故事,贴近现实,关注社会,题材极其丰富,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作者撷取人生百态,给人以提示和自省,世间人情在他或长或短的片段描述中纤毫毕现。譬如《教学怪圈》对当下教育存在问题的深入反思,《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对两性差别的洞幽烛微,《助残日》对一日助残式作秀现象的犀利针砭,《意志与惩罚》对非法刑讯逼供的尖锐质问,《平常难平常》对“平常不平常,平常难平常”世象的形象揭示,《甘蔗法则》对管理工作中“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谆谆告诫……每一则故事看似平凡,实则颇有深意,耐人寻味。
譬如《得到的和失去的》:
艺术博览会上,余途选择自己欣赏的绘画。一幅人体油画吸引他驻足良久,是不是买下,他还要想一想。
另一幅风景夺走他的眼球,浓浓诗意令他陶醉。
最终他选择了这幅中意的风景。
天天看着风景,他渐渐感到乏味,总是不禁回忆那幅人体画。
余途与画家联系,得知那幅人体画早已出售,余途竟遗憾不已
再看他中意的风景,余途已在挑它的毛病了。
这篇作品写的是选画,其实是在描绘人心与人性。主人公“余途”的心态变化,颇具普遍性。作品内蕴丰富,引人联想,如“得到的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等等。
譬如《半杯牛奶》:
小孩子需要牛奶,接过盛奶的杯子,见只有半杯,有些失望。
余途对小孩子说:“你看到半杯奶,不要仅仅觉得杯子上半部分是空的就失落。要看到杯子的下半部分是实实在在的牛奶,而充满希望和感激。”
见小孩子还若有所思,余途接着说:“对于满杯,半杯是多和少;对于空杯,半杯是有和无。”
“余途”对“半杯牛奶”的言说,充满智慧,发人深省。“半杯牛奶”如此,生活中的其它事呢?生活中的许多事情,是消极视之,还是积极视之,境况迥异。
又如《真言》中由于真言酿成的悲剧故事让人唏嘘。众所周知,真话是最可宝贵的。然而,倘你以为任何时候都要讲真话,则大谬矣。其实,生活中往往充满着悖论。
打开书本就是打开世界。踅入《余途寓言》与《余途不多余》中,跟随主人公“余途”去游览,既可窥见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亦可感知丰赡的生活教训与人生哲理。
三、寓言与闪小说的互渗与交融
余途既是寓言作家,也是闪小说作家。他的寓言作品,往往通过寓言与闪小说的互渗与交融,使其既有寓言的教谕性,又有小说的可读性与艺术性。这一特色,在“余途”系列寓言中亦有鲜明体现。谭旭东教授在《寓言文学的传统与创新》(刊2012年2月17日《贵州民族报》)中,对新媒介背景下应运而生的闪小说化寓言予以肯定:“闪小说是寓言在网络媒介生存的一个新方式。”“其代表性作家有马长山、余途和程思良。”“余途”系列寓言不同于通常所见的寓言,颇讲究构思的巧妙与表现手法的新颖。如情节构思上的波澜迭起,欧·亨利手法的娴熟运用,常常给人带来意外的惊喜。
譬如《注水的生命》:
余途剪发,得知日久不见的理发师因病住院又刚刚手术过,由于失血过多,还输了血。
理发师闲聊中担忧地问余途:“你说这医院给病人输的血会不会是假的呢?”
余途反而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医院不会做这缺德事。”
理发师还是忧心忡忡:“要是往血里注水了呢?”
余途笑答:“那你不就成了注水的人,活不成了。”
剪发完毕,余途又在理发店选购了一瓶发胶,同样牌子的发胶他用过而且好用。
可这次不同了,发胶如水,失去胶性,无法起到定型作用。原来发胶被注水了。
想起理发师同他的对话,余途真的担心起理发师的性命来,这位给发胶注水的理发师也许真的也被注了水。
这篇作品构思巧妙,情节跌宕,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写出了当下你坑我、我害你的真实社会图景,看似幽默、荒诞,仔细品味,则令人惶恐与心痛。在一个假冒伪劣盛行的社会,没有一个人不是受害者。
譬如《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余途在电脑前工作,接女人电话。
女人问余途:“你想我吗?”
余途一边说:“想。”一边在电脑上写着工作日志。
女人在电脑前工作,接余途电话。
余途问女人:“你想我吗?”
女人说:“想。”女人电脑上写的都是“想”。
这篇精短的寓言,撷取情侣间打电话的一个片断,杯水兴波,虽寥寥几十个字,却通过两相对比,彰显出两性的区别,意味隽永。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寓言创作中,积极吸收其他文体之长为我所用,实现文体的互渗与交融,是寓言创新的一种路径。“余途”系列寓言在这方面做了有益的尝试。
除了“余途”系列寓言外,在人物系列寓言创作上,近年来,余途又有新的尝试与探索。其“老愚”系列寓言已创作了数十篇,并受到文坛的关注。《北京文学》2020年第2期上,曾以《老愚的愚》为题,集中推出了“老愚”系列寓言十二题。这些作品,直面现实,针砭时弊,讽谕世相,寓意往往具有模糊性、多义性,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扩大了作品的审美空间与艺术张力。譬如《最后500米》《你怎么那么横》《失智》《骨质》等佳作,无不意蕴丰赡,引人深思。其中,有些作品虽然也写别人写过的事物,却写出了别人没有写到过的思想。
余途在“余途”系列与“老愚”系列寓言作品上的探索与创新,正如儿童文学理论家张锦贻在《余途寓言<愚说>:寓言世界的创新之美》(刊《文艺报》2018年7月18日)中所言:“对于眼前这个时时能看见又一时不能看透的世界,余途能够巧妙地截取那些横断面来审视,并赋予它们独一的艺术形式。于是,这些作品就有了一种常提到却少见到的艺术上的陌生感,就有了一种常谈及却少做到的思想上的深邃度。”
(原载《中国寓言研究》第3辑,浙江少儿出版社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