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章妙义舂容情怀
短章妙义舂容情怀
──名家程思良闪小说特色研究
文/滕敦太
程思良先生作为汉语闪小说的发起者、倡导者、推动者，十余年如一日不辞辛劳推广闪小说，在《中国文艺家》《中国艺术时空》《中国寓言研究》《世界华文文学研究》《东南亚华文文学研究》以及《世界日报》《国际日报》《亚洲日报》等数百家中外报刊发表闪小说和评论等近2000篇。程思良先生浸淫已久的闪小说，深受海内外读者喜爱。学习先生的闪小说，珠玑短章，舂容大雅，不同题材，几多情怀，无不闪烁着程氏闪小说的特色，让人品味再三，欲罢不能。
一、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呼唤信任呼唤理解的忧患意识
程思良先生在《微型小说选刊》选载的《微笑试验》，讲述了一个独特的试验：“我”朝着陌生中年男微笑，他也朝“我”微笑，突然他意识到“我”不是认识的人，微笑僵在脸上；“我”朝老大娘、小男孩微笑，他们警惕地看着我离开，担心遇到骗子、坏人；“我”朝时髦女郎微笑，她厌恶地斥骂“流氓”；“我”朝染着黄头发的男青年微笑，他凶恶地冲“我”攥起了拳头；当“我”撞上盲人微笑着道歉，盲人微笑着说没关系，只是他看不到“我”的微笑。生活中，有时一腔热忱对人，换来的却是别人的猜疑、警惕、厌恶甚至风险。其实，我们付出了真诚的微笑，想的不是太多的回报，回以一个微笑就够了。只要人人笑对他人，这个世界就会充满了阳光。可惜的是，这样的要求也成了奢想。“我”想验证“微笑是最好的名片”这句话，却验证了生活中的另一面，结果是一地鸡毛，让“我”只能扼腕暗叹。作品呼唤理解，但有时候，要一个理解真的好难！
生活中，理解难，信任也难。原刊《小小说大世界》的《枪口》中，两个狙击手原是好友，内战结束后回到故乡。两人相遇热烈拥抱寒暄，分别后走出几步，一人感觉背后似乎有个枪口正对着他，不由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对方也正回头观察，两人都尴尬了。再次相遇依旧热烈拥抱，分开后又感觉背后有枪口对着他，回头时发现对方也回头看他，两人又尴尬了……半年后，一人搬去了很远的地方，另一人路过老友以前住的空木屋时，突然感觉某个窗口似乎有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两个本是好友的人，因为多年狙击手的原因，不知不觉将那种时刻想要干掉别人又时刻提防被别人干掉的意识带到了退役以后的生活中，以至于刚刚热情相拥的好友都互相感觉对方用枪口对着自己，他们意识到这样的生活让人苦不堪忧，为了脱离这样的苦恼，只能离开对方远走他乡。想不到的是，人走了，别人还感觉那空空如也的房内还有某个枪口对着他。作品告诉人们，只要不从内心里擦掉那个可怕的枪口阴影，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就只能是个奢望。
二、但思将心比明月，不惜明月照沟渠──寻找自我走出自我的寻根心旅
原载泰国《亚洲日报》等报刊的《寻找无双》中，“我”一直在寻找无双。从小在一起掏鸟窝的伙伴张三说不认识；最喜爱“我”的幼儿园老师说不认识；最铁的大学同学说不认识；最佳搭档说不认识；曾拍拖过的前女友说不认识；甚至妻子也说不认识无双。为寻找无双，“我”神情恍惚地敲开一座熟悉的老房，母亲惊喜地看着“我”说：“无双，你回来了？！”《寻找无双》采用了荒诞写法，灰色幽默，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一个人迷失了自我，遇到了低谷，以至于亲朋恋人妻子都不认识那个“我”了。只有老母亲永远记得自己的孩子，那个生我养我的老屋，也一直存在“我”永远的记忆中。这篇闪小说在虚无的世界寻找自我认识自我，在喧嚣的尘世寻找曾经的真实，寻找我们来时的路，这样的寻根心旅值得玩味，也值得回味。
程思良先生的闪小说，篇幅精短，有的只有300余字，却意蕴深厚，纵横开阖。庄子那种“彼亦此亦”的哲理，在作品中也得到了验证。原载《小小说大世界》等报刊的《情蛊》中，逸飞每次去苗寨，总能不期然地碰到第一次去时遇到的那位漂亮的女导游，她曾笑盈盈地告诉他苗女下情蛊的事。三年了，逸飞一直好奇她会不会下蛊。因为逸飞经常去湘西写生，每次画的苗女总像一个人。与其怀疑是苗女给他下了蛊，不如说是逸飞自己给自己下了蛊。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色不迷人人自迷”，走不出自己的心境，就会走进另一种心魔。逸飞找寻的，并不是他失去的东西，这样的找寻，会得到怎样的结果？相信每个读者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原载《西南商报》等报刊的《回家之路》则是写出了另有一种心路：到了除夕，小城的街上很少车辆行人。“我”终于等来一辆的士，司机说要回家吃年夜饭，不营业了。可听“我”说已有八年未回家吃年夜饭了，还是按原价送“我”回家。路上司机感叹在外头打拼不容易，自己也有五年未回家吃年夜饭了！这是“我”八年来听到的最温暖的话。十字路口，“我”握住司机的手说谢谢您将“我”送回了“家”，然后悄悄乘着夜色掏出那把打劫的匕首扔进了下水道。这篇闪小说充满温情，致敬人性，特别是“回家”的双关语，让人想起了一部记不起题目的外国小说：二战期间，一位英军战俘见到值勤的德兵，总是绅士地道一声“您好先生”。那天德军决定枪决一半的俘虏，这个值勤的德兵负责将战俘依次指往两个方向，往左走的枪决往右走的留下。这位英军战俘又礼貌地向德兵问好，他本该轮到往左走的，但德军却指引让他往右走了。他根本不知道，只是因为他长期对别人尊重的一句话，让他得到了生存的机会。有时候，一句话也能改变命运。《回家之路》中司机无意的感慨，却让“我”走出了人生迷途，走向了人性回归。作者的良苦用心，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三、但得夜深花有露，不觉人静月当楼──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成全理念
原载《小小说月刊》等报刊的《暗器》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欧冶子练成了一种毒辣无比的暗器秘功，他带着数十种独门暗器和心爱的古琴来到蜀中，放出风声要砸“唐门暗器天下第一”的招牌，但对手一直不出来应战。一天夜里欧冶子隔壁忽扬起《高山流水》的精妙琴声，欧冶子听得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拿出古琴和奏，很快进入忘我之境。突然门外响起唐门丫环的笑声：“我家小姐说，你该回华山了！”欧冶子长叹一声怏怏北归，此后惟弹一曲《高山流水》。其实，真正的暗器高人，岂能弹琴进入忘我之境，敌方的丫环到了门外也不知觉？因其着迷于琴艺的对决，已经忘记了暗器的对决。高人对决，不用过招，胜负已分，唯有敬佩欣赏，割舍不下。本应该血腥的江湖打杀，演变成了缠绵的痴情故事，显然情怀暗生的暗器更加厉害；而知音互赏，惺惺相惜，也远比打打杀杀更有意义。作品的巧妙留白让人叹服。
《神算》（原刊《小小说月刊》等报刊）更有意思：古先生的地盘上来了位算命道人，要价翻了几翻，来算命的络绎不绝。五个月后道人背着沉甸甸的包裹隐入古先生家。他是古先生的师兄，按约定合伙算命暴利四六开。不久，古先生又动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师兄老家，有师兄作内应，他肯定也算得百发百中，肯定也会挣个钵满盆满，肯定也会与师兄四六开，皆大欢喜。这样的合作，利用人们心理，获得更大的成功，是大行其道的商业模式，虽然有点糊弄人，但比起那些恶性竞争、恶意欺骗，还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相互成全，胜于相互拆台。
使人印象很深的，是原刊《杂文月刊》等报刊的《留》，虽也是类似的题材，但却写出了更高的意境：“我”带着儿子去山里摘苹果，想摘树梢上的三个大红苹果时，却被老人喝止，甚至以二十元一个的价格买下也不同意。老人说这几个大红苹果是特意留着的，当地的风俗，为山里的野鸟们留点口粮。“留点口粮”的话触动了“我”，上班后就对会计说职工因病假而被扣发的福利照发。相信看完这篇作品，也会触动很多人的神经：前不久一位企业家只考虑赚钱，甚至打起了老太太买菜钱的主意，被国报点了名，有关部门约谈。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有的钱能赚，有的钱不能赚，在你如日中天的时候，也要给别人“留点口粮”。如同寸土寸金的城市要留有盲道，伏季要“休渔养海”，战场上围敌三面留个口子让敌逃生，不给对手活路对手就会与你同归于尽。同理，现在国家保护濒危动物，保护珍贵植物，目的是通过保护自然让其反哺人类，实现和谐相处。《留》很好地诠释了这样的道理：给人一条生路，就是给自己增添一线生机，这是山里人的风俗，更是五千年中华文明的传承。
四、但能斗薮人间事，不教尘俗大道行──深刻领悟拷问现实的价值取向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的《拐》中，独居的父亲终于答应离开小城去省城生活。上高速前父亲坚持在大街小巷中拐来拐去，来到老厂子告别。父亲在这个老厂里工作了32年，却不知道有人将要买走拆掉建最豪华的夜总会！这里，拐来拐去代表着一种强烈的留恋，也让读者知道了一次意外让父亲的命运拐了弯，父亲工作了三十年的老厂子就要被拆掉；而没想到的最大的拐，要拆掉老厂子、拆掉父亲一生所恋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儿子。司空见惯的故事，通过作者匠心独到的设计，再现了时代自然变迁的阵痛，探讨着与时俱进的价值观念，传统理念与时代气息的碰撞，产生了一个个火花：人生，还有很多的拐点。
程思良先生的闪小说，有的平白中蕴含深意，有的荒诞中喻示现实。如原载《小小说月刊》等报刊的《异乡人》中，偏远的小镇来了个异乡人，住进古宅后就从未走出来，几年后人们已经忘记里面住着一个异乡人。一场暴雨后古宅围墙倒塌，一个拾荒人进入古宅，在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发现高高的书架上挂着一条风干的硕大书虫。作品充满了荒诞色彩：古宅，古色古香的书房，风干的书虫等，均带有一定的象征意味，文末的那个风干书虫尤其具有象征性。异乡人实际是本地人，多年后重返故里，蛰居古宅的书房（实际也可理解成是对传统或古典生活的回归），最后风干的意象暗喻其并未如愿。这是现代人的命运，在现代生活中人被异化了，但出路在哪，回归传统就可以吗？未必吧。文中也涉及人们对他人的态度，可以这样说，通过一个异乡人的遭遇，打开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留给我们无尽的思索。
原刊《小说月刊》等报刊的《鼻鉴》与众不同：大师失明后不再作画，立下规矩：徒弟的画作未经他鉴定不得面世。目不能视的大师鉴画有独门绝技──以鼻嗅画可判画之优劣，劣作当即撕毁。那天大师为一位画商鉴画，突然面露异色，准备撕掉自己早年的真迹！此画乃年轻气盛时与人争名斗胜而作，充满‘名利气’！污人眼睛不如毁之！再送一幅没有缺憾之作。小说就是小说，大师鼻鉴是怎么做到的，可操作性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其实他看不到的，心里最清楚，这点读者会理解的。至于作品的主旨，愿世上没有缺憾之作，真能做到吗？能让人见仁见智，这就是作品的力量所在！
充满深意的还有《省略》：被痛苦折磨得活不下去的他，找到了预言家兼魔法师，苦苦哀求将他送到苦尽甘来的未来，并承诺绝不后悔。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昂贵的红木床上，室内摆满奇珍异宝。但他已到生命的尽头，想喝口水没人伺候，想喊仆人喊不出声，想坐起来浑身无力，万分恐惧时才醒悟──人的贫穷挫折痛苦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省略了这样的生活，也就省略了人生的时间，等到了最后的成功圆满，也就是生命的尽头了。作品借主人公之口发出这样的心声：我不要省略的人生！幸好是个梦他惊醒了；也幸好他惊醒了。这篇充满警示意味的闪小说能被《读者》等报刊选发，确是实至名归。
五、但知烂漫恣情开，不怕芬芳桃李妒──直面现实关注民生的悲悯情怀
《死不瞑目》（原载《读者》等报刊）中，老王临终前大睁着眼不能发声，肯定有心事未了。家人告诉他孙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儿媳妇找到新的工作，他都没有反应。母亲急忙让儿子到邻居家借来一本紫红色证书，说咱家的房贷还清了，房产证办下来了！老王的眼神亮了一下，终于瞑目了。看《死不瞑目》，让人想起了《该死的粮食》和《该死的房子》，很多操劳一生，甚至是两辈人操劳一生，买不上房子的，做房奴的，大有人在；而无可回避的是，一家多套房子，十几、几十套房子的也大有人在。现在已经实现了小康社会，但在住房这个特殊的领域里，还存在贫富两极分化严重的事实，甚至极少比例的人占有极大比例的房源财富。安得住宅千万间，大庇民众俱欢颜？国家终于出手了，房子不用来炒用来住，采取了很多积极的措施，但真正意义落实到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借用作品的原意，希望不要让很多的等不到那一天的人不瞑目。
人适应环境，还是环境改变人？这是个话题，也是个课题。原载《微型小说月报》等报刊的《都是网中人》：老王当干事十五年了，认为那个空出来的办公室副主任位子非他莫属，没想到新来的刘飞因为后台关系过硬捷足先登！老王想不开，到处骂这世道就是“关系社会”，没关系的老实人总吃亏，一杯又一杯地喝闷酒。酒驾被查，老王骂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死对头刘飞的号码，低声下气地请刘主任帮个忙……这就是现实，赤裸的无奈。当了十五年干事的老王没能当上办公室副主任，殊不知他下面那些想进步的人，十五年了也就被挡在了下面，这些人怎么办？大多也只能与他一样，喝闷酒，背地里骂骂咧咧发发牢骚，还得向他请示工作，有了困难也会向他求助。现实中的社会风气如同一张大网，每个人都在网中；而我们的地球在浩翰的星网中，又何尝不是星海一粟？这是作品的着力点，也是发力点。
六、但能共得丹田语，不负读者不负心──共倡文体助推文学的疾呼呐喊
闪小说是一种字数限定在600字内的小说新样式，在写作上追求“微型、新颖、巧妙、精粹”，因其引领阅读新潮流，迅速风行天下，得到了海内外小说爱好者的喜爱，也得到了海内外报刊的青睐。一些文学组织每年都要开展全国性的闪小说大赛，很多闪坛老将雄风不减，新锐势头喜人。本人愧为中国闪小说论坛理论版和原创版的版主，也侥幸作为微小说闪小说征文的初评委，为全国大赛月赛精华作品打分，感觉一些入围作品写得很热闹，文字功底也好，“唰唰唰”近百字下去，所表达的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主题没有多大关联，缺少深度厚度，甚至只是写了一个表象，一件事的过程，没有讲出一个好的故事，没有让人有所感受的东西。每每感叹，这些作者的劲用偏了。大赛入围的作品如此，那些初学写作的闪友，肯定更需要研学闪小说到底应该怎么写，有什么好的范本？“熟背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吟）”，程思良先生这15篇闪小说精作，就是最好的教科书。
作为汉语闪小说发起者、倡导者、推动者的程思良先生，现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有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泰文、菲文介绍到国外。出版《迷宫》《仕在人为》《梦里梦外》《前行中的闪小说》《走向世界的闪小说》等10余部文集。获“中国小小说十大热点人物”“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十大致敬人物”“金江寓言文学奖”等奖项。他的闪小说还有一个特点，擅写寓意型。原载《小小说选刊》等报刊的《两头野牛》就是寓言体：草原上狼群攻击野牛，两头野牛并肩作战将凶恶的狼群赶走了。不久狼群又来袭，这次只攻野牛乙；伤痕累累的野牛乙频频向野牛甲呼救，野牛甲却兀自低头吃草。望着被狼群吃得尸骨无存的野牛乙，野牛甲窃喜偌大的丰美草地就唯他独享了，可十天后野牛甲却不知所终。这头牛的命运，早在它贪图私利抛弃同伴时就注定了。由此想到，影视中的队友往往背靠背作战，这样专心面对敌人，没有了后顾之忧，团队合作，往往会获得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再由此想到，犹太人经商总是经营不同的品种，在互相需要互相帮衬中获利；国人经商多会经营别人赚钱的项目，在互相让利恶性竞争中“内卷”。经商如此，为文为人也如此。程思良先生深知国队合作的重要性，组建了中国闪小说专委会，多次举办全国性的闪小说大赛，每年组织评选“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和“中国闪小说十大事件”，撰写文学评论推介新人，打造闪小说作品陈列窗口和创作基地，在海外开辟闪小说阵地，并应中国国家图书馆与泰国华文作家协会之邀，赴北京与曼谷主讲闪小说，让闪小说好风凭借力，沃土生精华。可以说，作品中敏锐的观察，深刻的洞见，积极的能量，上进的力量，民众的意识，博大的情怀，是程思良先生殚精竭虑推广闪小说的真实写照和最好诠释，值得致敬。
（此长篇论文在泰国《中华日报》2021年10月27日、30日连载，入选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21年度江苏文艺研究与评论精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