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跳蚤【系列闪小说】

吴增波

　　幸福的跳蚤
　　文/吴增波
　　
　　我知道，天空不属于我，大海不属于我，森林不属于我，属于我的是大胡子的皮囊。我不是小鸟，我不是鱼，我不是野兽。
　　我有自知之明。
　　没人会在意我，甚至连大胡子也对我不屑一顾。可是，这些并不影响我的心情，一点儿都没有。
　　女人打来电话，说她的身体不好，夜夜失眠，有个风吹草动便吓得不行。女儿已经工作了，可是还没有男朋友，催了几次，现在可好，连家也不回了……
　　女人说完便哭了。
　　大胡说，真啰嗦，你是你，我是我，你们不知足才有这么多烦恼，我一个人流浪有什么不好，做个神仙自在逍遥。
　　对，对，对——我附和着，跳呀跳，一不小心跳到大胡子的梦里去了。
　　喂，你是谁？
　　我是你身上的跳蚤呀。
　　可恶的东西，你为什么要依靠我活着。
　　你不也一样？
　　大胡子怒目圆睁，挥拳砸来，呼呼风响。我何等聪明，说时迟，那时快，爪子一撑弹到他衣领上去了。
　　梦一点儿也不好玩，差点丢了性命，吓死宝宝了。
　　我趴在大胡子的脖子上喝了口血，又喝了口血，伸了伸懒腰。
　　大胡子从梦中醒来，叹了囗气，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突然，大胡子大叫起来，我是个男人，我是个丈夫，我是个父亲，我是个儿子，我是社会的公民，我不是跳蚤，不是——
　　天呐，大胡子赤裸着身体在月光下奔跑，
　　疯了，简直是疯了，你想干什么大胡子，淡定，淡定。
　　一阵狂风吹来。借着风势，我钻到一位作家的梦里去了。
　　
　　
　　魔来魔去
　　
　　天意，天意不可违。不要说你说话了，有时候放个屁都有可能让人误会。莫骂畜牲不是人，莫骂人不如畜牲，可怜可恨的俗物啊，愚蠢透顶，嘘。
　　听听听，一只小小的跳蚤这么说，居然敢这么说，信不信我捏死你？我简直用鼻子笑出声来，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用得着你来教训我吗？
　　可是，我把这些心里话憋在肚子里。
　　嗯，哈，可能，也许，大概，或者，你说的话有些道理吧。
　　说话时，我尽力使脸上挤出笑来，意欲掩盖内心的慌恐。我笑了，仿佛笑得很成功。如此便好，借以彰显我绅士般的风度。
　　跳蚤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慢慢直起身，伸出两只前爪作了一揖，吼吼地叫了两声，转瞬不见了。
    　滚吧，败兴的小丑，疯子。
　　寂静中，我陷入思考，蓦地为自己的狂妄与虚伪惭愧不已了。
　　对于跳蚤的所做所为，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哪怕它一囗吞掉一只恐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疯狂时，它大有秒杀地球上所有生物的气势。
　　其实，我很乐意与疯子为伍的。因为从疯子那里，我见到自信，见到血性，见到罕有的勇猛。
　　躺在沙发上，我点上一根烟，细细地咀嚼着跳蚤的话，心境渐渐开朗起来。
　　嘿嘿兀自笑了一阵，我拿起笔，写下几行字：2019年4月23日。雨。今与猪头三因鸡毛蒜皮的轻重问题发生争执，实为贪嗔痴所致，幸得跳蚤君棒喝，自当默念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300句。
　　
　　
　　初见
　　
　　回想起来，初次相见并不美好，也可以说很糟糕。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贼眉鼠眼的，来无影，去无踪，很让我困惑。
　　那天午后，我闭着眼躺在床上睡觉，窗外的春风吹着一树泡桐花发出细碎的声响，熟悉的麻雀声仿佛在念着阿弥陀佛。
　　心情平静如水，隐隐涌动着莫名的喜悦。忽然，吼——吼——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天上。循声望去，澄清的半空一头怪物正在朝我走来。圣洁的光笼罩着它漆黑的外壳，
　　我暗道，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来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西游记》《聊斋志异》《故事会》都看过。
　　怪物突然开口说话了，你这俗物，猪一样懒惰，大圣光临，为何你迟迟不起身相迎呢？
　　笑话，你谁呀你，孙悟空也不是你这副熊样？我呸了一囗，操，没呸出唾沫来。
　　吼吼吼——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好吧，老子至简，你报上名来吧。
　　怪物嗡嗡笑了几声，说，名字只是个小小的代号，便于区分，你叫我宝宝吧。
　　一听宝宝，我的心一紧，眼前冒出一个人来：长长的头发，丰满的这，丰满的那，秋波一忽一闪迷死个人，香水味比满地油菜花开还让人的鼻腔受不了。
　　呔，至简呀，此宝宝非彼宝宝，勿想入非非了。
　　狗日的怪物，莫非会读心术。若不，我心里想的，它又怎么知道呢？
　　俗物果然俗，不知贵人到。有缘再相聚，教你学做佛。
　　怪物说罢，晃了晃牛一样的身躯，嗖的一声不见了。
　　
　　
　　失约
　　
　　猪头三和我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比我大一岁。我从来不喊他哥，他也从来不喊我弟。他叫我的绰号二愣子，我叫他的绰号猪头三。
　　猪头三毛病不比我少，抽烟喝酒打牌钓鱼玩鸽子。人家说我们狼狈为奸，我认为此言差矣，应该是狐朋狗友。
　　上两天，我们说好的开车去徐州放鸽子，结果猪头三赖在猪肉摊子上死活不肯走。
　　我说，你走不走？
　　不走。
　　我从猪肉案子上抓起一把刀，问，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你放老子鸽子，信不信今天要你小子狗命？
　　不信。
　　我扬起刀指着猪头三的脖子。猪头三伸着脖子，连眼也不闭，嘴角露出不屑与讽刺。
　　我咬刀切齿道，好吧，想死就送你一程。
　　吼吼吼——跳蚤君蹦出来，大吼，冲动是魔鬼，你这俗物，若活腻歪了，大可自投粪坑作个了断，不可乱伤无辜。苍天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偏偏遇见这个混蛋俗物。
　　看到跳蚤君痛不欲生的夸张表情，我嗤啦一声笑了。
　　跳蚤君拱了拱手，纵身一跃钻进我身体里去了。
　　猪头三伸着脖子道，砍呀，砍，咋不砍了，没种了？老子真想死。
　　刀当啷一声扔在地上，我从案子上拎起一块扇子大小的五花肉转身就走。
　　猪头三在背后大呼，哎哎哎，别忘了下午帮我下乡抓猪，明天去放鸽子。
　　

　　井里的石头
　　
　　只说我邪，跳蚤君更邪。它说，但愿能邪邪得正吧，彼此少走弯路。
　　一直以来，说不清跳蚤君在影响我，还是我在影响跳蚤君。其实，自打第二次见面一次长谈之后，我们便和平共处了。
　　我忙。忙工作，忙生活，忙应酬，忙起来有时候连饭也顾不上吃，常常将跳蚤君丢在脑后了。跳蚤君倒也不粘人，有事则来，无事则去，颇有君子风度。
　　年后，我主动约跳蚤君见面。见了面我不语，它也不语。我蜷曲在被窝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弄得一屋子烟雾缭绕。
　　看上去它仿佛清瘦了许多，身子缩得像一只猫，两只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几乎见不到眼珠子。
　　我咳嗽了一阵，擦了擦眼角上的泪水说，今有一事相求，请教一下，今后的路我如何走？
　　跳蚤君呵呵乐了，你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呀，要知道我可是个糊涂虫。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好不说了。走自己喜欢的路就是了，何必在意别人的想法或看法呢？
　　嗯，我点了点头，扔掉指间的半截烟头，悠悠道，我吧，还是想写写文，你愿意跟着我不？
　　你身上集猫性狗性猴性等动物性之大成，我又何苦退而求其次？
　　嘿，你这个吸血鬼，难道我就没有人性吗？
　　有。好自为之吧，我虽为大圣，亦无法度你，一切皆有定数。
　　我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故作不耐烦地说，去去去，看看你家井里的石头开花了没有。
　　跳蚤君坏笑道，吼吼吼，好啊，士别三日，你这俗物竟然长进了，看来，什么事瞒你也瞒不住了。
　　
　
　　思考
　　
　　怪物究竟为何物，这个问题让我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怪物的形象总体上是很模糊的，并不像平素所见的动物那样便于描写与形容。可是，它又是那么清晰地出现，而且以与众不同的方式出现。
　　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吧。差异化的东西更容易使人印象深刻，这一点毋庸置疑。正是如此，勾起我对怪物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根据本人一向低级的悟性，猜测它并不是神圣的化身，应该归属于魔的范畴了。魔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我的极度紧张，反倒希望它能再次出现，与它对话，与它交流。这种想法的确有些奇葩，我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细细分析起来，可能得益于一位良师益友说的一句话：修行中，前方是万丈悬崖，要么退身而去，要么亳不犹豫地跳下去。往往，我会选择犹豫地跳下去。结果跳了几次，无碍。
　　死充大尾巴驴不是我一个人的毛病，许多人都有。念起一位贵人说的话：你可以不以为然，但不要自以为是。尽管我常不以为然，也常自以为是，可对于怪物到来，我已经看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了。
　　天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凭直觉，我知道，我和怪物还会有故事，而且是不同寻常的故事。
　　孤独的我仿佛不再孤独了，这好像并不是我想要的，不免隐隐心中生出几分伤感来。
　　上帝一定在发笑。


　　天机
　　
　　或是缘分注定，或是冤家路窄，或是瞎猫撞到死老鼠，总之，我与怪物有了第三次相遇。
　　二月二逢会，我手捧旧书摊上的《金刚金》，未看得几个字便头晕目眩起来。手中的《金刚金》俨然成了一块巨石。我暗示自己，没事的，别倒下，福报不够吧，不读也罢，他娘的一本破书。
　　我的身子显然在开始晃动，像大风吹动着一棵枯树。
　　突然，吼吼吼的怪叫声传来，书页中蹦出怪物来。怪物我认识，就是那个自称大圣的宝宝，只不过体积比以前小了千万倍，只有跳蚤大小，却又神气十足。
　　怪物落在我的左耳上，念经般吐字连续而又模糊：你这俗物，还不快快扔下手里的破砖烂瓦去西相寺？
　　没有了思考。没与它争执。我像贼一样扔掉了烫手的山芋。
　　西相寺里有两个卦摊，一个人山羊胡子，一个人瞎了一只眼。瞎了一只眼的算命先生有些眼熟，他身材高大，穿着黄色的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蒜头大小的佛珠。
　　姑且称瞎眼先生为先生吧。先生抽烟，我也抽烟。我给先生敬烟，心怀谦虚。聊天的时候，我一会挠挠左耳，一会又挠挠左耳，怪物早已经不在了，只留下奇痒与刺痛。
　　先生说，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让跳蚤咬了一口。
　　先生哈哈笑起来，吐了一口浓烟，眯上一只没瞎的眼说，跳蚤，这样的活宝，可难得一见喽。
　　我说，是。
　　先生忽地睁开眼，头向我眼前凑了凑，低声说，你今天遇到贵人了，是不是？
　　我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算命。
　　先生说，你不算命，我也不算命，我只是为迷人指路。唉，说不定，我的这只眼又要瞎喽。
　　我盯着先生那只蜗牛般的瞎眼，无语。
　　

　　醉酒
　　
　　那日，我喝了点小酒，倒在床上不敢闭眼，倘若一闭上眼睛身体就悬在半空，眼前飞舞着许多星星。
　　望着天花板，无端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骂了句我操。
　　吼吼吼——怪物出现，像狗一样的身躯，背上长着一对翅膀，没有尾巴，血红的眼。
　　怪物的身体占据了整个窗台。它的到来让我心生厌恶，甚至找到了想吐的理由。
　　至简先生你好。
　　好个屁，你是什么东西，私闯民宅。
　　你你你真他娘的不识抬举，本大圣是见你这俗物可怜，前来搭救。
　　我呸，看看你的狗样子，哈哈，不如狗。大圣个屁，搭救？我有危险吗？笑话，你不要假仁慈了，来来来，你可以吃了我，老子不反抗，如何？
　　怪物闭上眼睛，耷拉着头，沉默，显然受到了打击才变得如此沮丧。
　　我得意地说，搭救我呀，大慈大悲的大圣宝宝。
　　怪物吼吼叫两声，说，俗物，休要傲慢无礼，如此心性，如此逞强，如此如此如此什么你他娘的无药可救。
　　滚。老子不听，更不欢迎。我一边嘶吼一边试图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然而，却动弹不得了。
　　怪物呵呵笑，噌地跳到我身上，挥舞着爪子就打。我喊救命。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妻子温柔地说，你醒了。
　　我没搭话。
　　妻子说，喝醉了还知道喊救命，不然，怕是小命真的没了。
　　我说，骚瑞，骚瑞老婆，骚瑞怪物，不，骚瑞跳蚤。
　　妻子一脸紧张，摸着我的额头问，千万别吓我，骚瑞什么，哪里不舒服，怎么说起糊话来了？
　　我忍不住想笑，却不自觉地吼吼了两声。
　　妻子一边跑一边喊，医生——医生——


　　什么东西
　　
　　两日玩乐，跳蚤君便跳出来严重抗议：你小子说话算放屁，说好的要写系列闪小说，没写几篇便逃了，丢人。
　　嗯，你说的挺有道理。可是，我不仅仅是写文呀，我还要生活，还奔波，还要锻炼身体，还要培养艺术细菌……
　　呸，借口一大堆，当初的雄心壮志与豪言壮语只是演戏，真佩服你的厚脸皮。文人的话不靠谱，故事编多了，整天活在虚幻里。
　　我，我我——你你你懂个屁。我想写便写，不想写便不写。鸡有蛋不让下那是违背鸡性的，鸡没蛋逼着下那是没有人性的。
　　那你就做你的鸡吧，多多保重鸡体，拜拜。
　　吼吼——跳蚤君说完叫着跑开了。
　　我骂，有多远滚多远，什么东西？
　　你小小的跳蚤，怎么知道做人的不易，况且又是做半个文人。你怎么可以轻视文人呢？虽有百无一用是书生之说，但文人也是民族的脊梁呀，你知道鲁迅吗？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文人都有骨气，譬如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它。对于用得着的人，它会像抢孝帽子一样抢着献媚；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它熟视无睹，甚于再把你踩在脚下，再甚至吐上几囗并不芳香的囗水。
　　我知道，趋利避害无可厚非，奴性是骨子里都有的。可是，势利小人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靠并不高明的伎俩混个春风得意且又为所欲为着实令本人气愤了。
　　吼吼吼——跳蚤君回来了。嘻笑道，你小子还有完没完？它们的事是它们的，你老老实实做好你自己。小人违背天道纵然得逞一时，又怎么能够长久呢？是非之地，不如远离。
　　
　　

端柔

这梦够神奇的哈

杨世英

写的有趣哈。

吴增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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