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凌闪小说中苦难与爱的拯救（兰州交通大学高亚斌教授）

程思良

　　梦凌闪小说中苦难与爱的拯救
　　兰州交通大学 高亚斌


　　闪小说（flash fiction）是新兴的小说文体，它源于西方文学，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的伊索寓言。在中国，这种文体显然与古代神话传说、寓言故事，以及唐宋传奇、明清笔记小说等，有着文体上的渊源关系，可以视为现代短篇小说中小小说、微型小说等的变体。它以短小、生动而吸引了读者的阅读趣味，在一个高速度、快节奏的工业时代，成为人们文学消费的快餐形式之一。
　　梦凌是泰国重要的华语作家，她的创作涉及诗歌、小说等多个领域，表现出极大的创作活力与较高的艺术水准。近年来，她以闪小说的形式，捕捉内心的灵光一现，留下了情感的雪泥鸿爪，记录了生活中的微小感动，也给读者打开了别致有趣的一扇阅读之门。

　　一、诡异神秘的小说氛围

　　梦凌并不以闪小说的产量取胜，她的闪小说创作算不得多，但在为数不多的作品中，她精于谋篇布局，善于截取生活中一个瞬间、一个断面，呈现生活复杂繁复、富于戏剧性的动人情景，来陈说世俗社会的复杂纷纭。
　　在梦凌的小说中，充斥着罪恶与龌龊、阴谋与伎俩，弥散着欺骗与谎言、偷情与背叛，奔走和喘息其间的，是那些被饥寒与贫困驱使的人们，那些为了生活铤而走险的不法之徒，还有那些被罪恶与痛苦折磨的灵魂。本来，由于贪婪、背叛、嫉妒和诋毁等等这些人性古老的弱点，在史册与文学中演绎着亘古不变的风景，而现代生活又导致了人性不同程度的异化，梦凌的小说呈现的正是这一长盛不衰的文学母题。
　　对于现代都市男女情感、夫妻婚变、家庭婚姻纠葛的种种叙写，构成了梦凌闪小说的一大主题。她的小说展现了爱情与谎言、忠贞与背叛、离弃与守候、诀别与回归……如此这般的种种爱恨情仇、恩怨纠葛。她以凄美悲怆的笔墨，呈现红尘男女的悲喜人生：《送礼》中昔日光彩照人的校花，为了救助被人殴打的丈夫，屈辱地卖血，并向当初的同学、此时的“宋局长”求情。在这里，一方面，社会等级的森严有序，不是“两条万宝路香烟，两瓶洋酒，两盒高级瑞士巧克力”能够填平的；另一方面，弱势人群底层人生的卑微与屈辱、无助与辛酸，尽在不言中。在《三十年之约》、《心路》等小说中，梦凌常常把爱情放置在生离死别的极端情境下，来揣测世态、审度人情，贬抑人性的黑暗污浊，同时，也张扬人世的大爱与美，在生命的污泥中昂然绽放出一枝动人的莲花。
　　也许受到中泰古典文学的浸染，或是民间传说、佛教神秘故事的影响，梦凌津津乐道于小说的怪诞神异，她喜欢刻营造诡异神秘乃至恐怖阴森的小说氛围，凸显凄婉哀伤的小说情境，铺陈生死离别的苍凉情绪。举凡坟墓、荒宅、旷野、废墟等等，都是她小说中习见的故事场景，她以此来铺陈世事的起落消长、荣枯兴亡。这类场所都透露出荒凉、冷落、凋零和颓废的意味，再加上她对离别、疾病和死亡等等的叙写，使小说沾染了浓重的悲剧色彩，其中渗透着创作主体的生命意识和悲怆情怀。这也许跟梦凌本人的生活阅历和生命体验有关，她经历过的爱的创痛和生死诀别，梦凌丈夫、泰国著名诗人子帆的英年早逝，梦凌自己身患重病、迈过死亡门槛的痛苦经历，都在她的小说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划痕，像《哥，只是一个传说》这样的小说，挥之不去的，是那份生死契阔的感伤与慨叹，令人不禁黯然神伤。
　　尽管在尘世的历劫中，人心早已被糟污得面目全非，但梦凌还是在作品中保留了人性里最后的纯净与清澈。《影子》中的母亲，隔着漫长的时光、隔着生死的界限，隔着生活的苦难与艰辛，仍然在母爱的光辉中微笑；《过年》里，母亲把爱演绎得决绝而壮烈；《陪你一起看流星》中，两个情人竟然以献出身体器官的方式，完成了一段永生永世的爱情……如同她的小说《箱子》里的情节一样，只要你打开她小说中被岁月封存的箱子，就会打开爱与牺牲的秘密。她的《第三只眼》中，这“第三只眼”也应该是纯净清澈的心灵之眼，才能够透过红尘的雾障，洞穿事物色相背后的明亮与晦暗。可以看出，在梦凌的小说中，爱是人性拯救的重要力量，人性的一切卑劣与龌龊，都可以在爱的濯洗下冰释雪消。

　　二、浮世里的边缘人生

　　在梦凌的闪小说中，无论是在故事取材和情节构思上，还是在小说人物形象上，她都极力进行拓宽与延伸。她的闪小说既有属于官场的，又有属于民间的；既有属于生活的，又有属于爱情的；既有家庭问题方面的小说，又有社会问题方面的小说。她的闪小说中充斥着失业、离异、偷盗、隐世之类的现象，构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底层社会景观，其中隐含着深广的忧患意识，表现出强烈的批判精神。
　　对于人性的窥视，对于人性的疗救，构成了她闪小说的一大主题。梦凌小说中的人物，大都有过来自生活的苦难体验，也有过来自情感的巨大创痛，他们的辛苦恣睢、颓废堕落，都并不是与生俱来的人性恶在作祟，而是来自生存与心灵的双重苦难。在《影子》中，年轻时节父母的离异、工作的失业，造成了主人公人性上的失陷，但是，正是由于盗墓时惊讶地发现了母亲的照片，那充满慈爱与悲悯的笑容，化解了他心中的仇恨与邪恶，成为他人生转折的契机。在《犯戒》、《过年》、《成名》等小说中，梦凌用了佛性的眼神来审视人们，窥出了他们朴质与善良的天性，洞察到尽管人间劣迹不断、罪恶横行，但闪耀其间的，仍然是人心中暖意与动人的光芒。而且，作为一个女性，梦凌的小说极力彰显女性在人性疗救中的角色与作用，在她的笔下，母亲与情人是爱的重要主体，她们博大的爱，无疑是堕落与罪恶的有力拯救。母爱、爱情、亲情之爱，构成了化解所有仇恨与怨怼的主要精神力量，这也构成了梦凌小说的“爱的哲学”。
　　梦凌专注于那些社会边缘人，她的闪小说叙述了一个个动人心魄的、富于冒险和传奇色彩的故事，呈现出人间形形色色的众生相。孤儿、遗孀、病人、小偷、罪犯等等，往往成为她小说叙事的主角，体现出她对边缘人群的关注与思考，也折射出她的底层视角及悲悯情感。比如《大山里》中的松涛老人、《旗袍》中的青楼女子、他们隐藏了巨大的身世之谜，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成为令人倍感神秘莫测的人间传奇。再比如，《纽扣的故事》中貌似寻常的四奶奶，竟然是日本出身名门的四小姐；《旗袍》里出身青楼的九姨太，守护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美丽与高贵……正是借助边缘人的特殊视角，梦凌窥视到了人间的许多秘密，发现了那些蒙尘的黄金、含垢的珍珠，以及一切人性的闪光。
　　受泰国佛教文化的影响，梦凌的闪小说渗透着宗教文化的气息，她的许多小说的情节场景，就发生在那些佛教的寺院和里，许多小说的主人公，也都是佛教僧侣与和尚尼姑。佛教给梦凌的小说带来了宽容和慈悲，也带来了别致的泰国文化风情，以及宗教文化的神秘元素，成为梦凌小说的又一大看点。

　　三、文字里的电光石火

　　闪小说的确是新媒体时代的产物，是“碎片化阅读”（程思良.崛起中的闪小说-----中国大陆闪小说概述）的文学消费的需要。它的出现，有利于争夺读者微渺的阅读时间，同时下盛行的微小说一样，闪小说也是以形式简短而情节曲折取胜，并大有后来居上，取代其他小说霸主地位之势。
　　闪小说讲求阅读效率，因此，在情节的择取上，必须矛盾集中、冲突尖锐、这样才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抓住读者，才能在恒河沙数的闪小说篇目中脱颖而出，被人们所认可和接受。梦凌善于设计营构，她的《放羊的孩子》、《坐禅》等闪小说，都能够浓缩社会生活的内容，在一粒沙子里建筑宫殿，在一朵花里盛开天堂，读后能留下深刻的印象、引起人长久的回味，算得上是闪小说中的佳作。值得注意的是，在闪小说的创作中，应该尽量容纳传统小说的各类元素，尤其是借鉴通俗小说的叙事技巧，效法契诃夫、欧•亨利等现实主义作家的创作经验，包括意识流、黑色幽默、荒诞主义等等现代后现代的艺术手法，丰富和完善闪小说的表现技巧。在叙事节奏的把握上，在句式的选择与排列上，要进行多层面的探索，比如制造类似电影蒙太奇的效果，等等。从这一点上，可以说，闪小说是当下小说写作方式的革新， 构成了新世纪的先锋写作。
　　闪小说具有诗歌一样短小精简的语言，也有着诗歌一样的容量和跨度。梦凌小说的语言和句式，都有着诗歌的跨度和张力，以及诗歌的简约与留白，她的《孤独剑》、《心路》这些小说，都留下了诗意的痕迹。诗化笔法的运用，也与梦凌本人的诗歌创作经验有关，她首先是个诗人，然后才是一个小说作者。在她的诗歌里能够看到她对汉语的良好语感，以及对诗歌语言的精准把握。小说诗化的情形，在古龙等人的武侠小说中，已经屡见不鲜，语言的寸铁杀人、一剑封喉，令人感到无比锋利和快意，闪小说汲取了通俗小说的这一特点，有利于在只字片语之间内蕴无穷的社会容量和文化信息，展开笔墨里的尺幅千里。因其短小，闪小说可以是一首生活之诗、哲理之诗，完全足以跟传统意义上的诗化小说相媲美。
　　不好说梦凌的闪小说中有没有自叙传的色彩，但那种对于自我身世的若隐若现的告白与言说，对于世事沉沦变迁的感慨与叹息，对于爱情与疾病的沉痛和凌厉的书写，都留下了微妙的蛛丝马迹，留给我们文本之外的浮想联翩。但是，毋庸讳言，她的一些小说情节过于奇妙巧合，一些故事因其传奇性而显得太像故事，也可能造成艺术上的失真；而她的另一些小说，又显得情节过于简单、人物形象平面化，造成了她小说艺术上的瑕疵。

　　闪小说还很年轻，它的路正长，在其发展过程中，坎坷与风景将会相互伴生，如何在这般短促的文字中打开言说，如何在那么小的局面中开辟大的境界，这些都是摆在闪小说创作者面前的挑战。并且，令人难免忧心忡忡的是，闪小说如何在读者的娱乐性阅读中，寄托自己内心的风景？这些饱受时间挤轧的简短文字，如何容纳灵魂的尖叫？这些都是梦凌闪小说带给我的思考。也许，一切在等待时间让答案水落石出。


　　简介：高亚斌（1973—），男，甘肃静宁人，文学博士，兰州交通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有散文、诗歌600余首（篇）见于《中国诗人》、《中国诗歌》、《诗潮》、《诗林》、《星星》、《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等100多个刊物，发表评论文字60多篇。

林健

好文，拜读有益

廖东平

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