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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一闪亮晶晶 ——读《新加坡闪小说专辑》 文/程思良
曾任新加坡作家协会会长的希尼尔,是新华文坛最早创作与倡导闪小说者。他在《闪着微亮的光芒》中说:“2010年,在香港举行的第8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上热烈讨论‘闪小说’时,作为东南亚地区长期以来对微型小说积极倡导并以作品为实践的国家,此回仅仅是冷静的观察者。唯恐被抛在新浪潮之后,促使我在回国后,于2010年11月,在《联合早报•文艺城》发表3则超短小说,特意冠以‘闪小说’(虽然过去也有类似的创作)之名,以象征这种‘轻文体’的崭新出发。”他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新加坡华文闪小说的发展,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
新加坡文坛以《新华文学》《联合早报》《锡山文艺》《热带文艺》《大士文艺》《新世纪文艺》《赤道风》等报刊为阵地,力推闪小说,形成了一支闪小说创作队伍。
新加坡文坛重视闪小说理论与批评方面的建设。希尼尔、蔡志礼、学枫、林子、林锦、林高、周粲、南子、黄兴中等作家既创作闪小说,也积极撰写研究闪小说的文章。他们或梳理闪小说的发展源流,或探讨闪小说的艺术特征,或对具体作品进行赏析,深化了对闪小说的认识与把握。
新加坡作家们还积极利用读书会、文学座谈会、电台等各类平台向读者推介闪小说,同时也注重将闪小说引进校园。由新加坡教育部“推广华文学习委员会”举办的驻校作家计划,让作家到学校指导学生鉴赏与写作文学作品,其中就有关于闪小说创作与鉴赏的指导。这些丰富多彩的推介活动,扩大了闪小说在新加坡的影响。
自2010年底闪小说在新华文坛兴起以来,不仅已有周粲、林高、希尼尔、艾禺等多位作家出版了个人闪小说集,而且还推出了由希尼尔、学枫主编的《星空依然闪烁——新加坡闪小说选》。
《新加坡闪小说选》是新加坡第一部闪小说选集,收录闪小说与赏析文章180篇。希尼尔在序言中指出:“无论是创作队伍,或是理论基础的建构,都已初具雏形,这对于一种新文体的长期发展可说是至关重要。读者能通过作家集体亮相于21世纪的第一本《新加坡闪小说选》,作为了解新加坡当前闪小说水平的一个捷径。”
为了展示新加坡闪小说的绚丽风景,《台港文学选刊》特别推出“新加坡闪小说专辑”。专辑中的佳作均从《新加坡闪小说选》中遴选。这些作品,一花一世界,摇曳多姿。徜徉其中,既可审美外在的光环,又能引人心弦的颤动,思考文字背后的内涵,激起心灵的涟漪。
新加坡作家的闪小说贴近时代,关注当下的现实社会,尤其关注身边生活,通过描写日常生活中那些富有意味的“小”,小中见大,微中见情。
譬如,周粲的《前尘》,写一位曾当过银行经理,因脑筋出了问题而被解雇的老人,向我的朋友“借”一毛钱,朋友给了两毛,他花去一毛后,竟找回了一毛。以找回的一毛这个细节收尾,凌空一闪,照亮全篇,意味隽永。老人虽精神已不太正常,人生也经历了大起大落,但诚信的可贵品质犹存。林高的《夕阳下》,寓悲于乐,欢愉之景中渗透着悲悯情怀。黄昏时,河边垂钓,景美而心闲。夕阳金黄,水波不兴。垂钓者不在乎垂钓似的,他们在玩,和孩子,也有的和朋友在聊——为了守住黄昏。然而,在看似祥和的情景里,却包含着杀戮的悲剧。林锦的《典当》,谱写的是房奴的悲歌,荒诞中包含着无限辛酸。故事中的老者,脸皮皱得像揉过摊开的报纸,除了拼命做工,还贷款,没吃过一餐好的,没过一天好日子。他只想用屋契赎回被典当了的时间。黄兴中的《蚂蚁事件》,写孙子看见蚂蚁便出力地踩,爷爷发现后急忙把孙子拉开。这是多么平淡无奇的一件小事,然而小事不小,包孕着尊重生命的大主题。学枫的《毛笔字》,写祖孙三代的“笔墨情”,教写的是毛笔字,揭橥的是亲子心与中华情。这些让人眼前一亮的闪小说,反映“微人物”的“微生活”“微情感”“微世界”,讴歌真善美、鞭挞假恶丑,生动再现了芸芸众生的真实存在与生存之道。
新加坡作家的闪小说是瘦了身的文学书写,讲究文学意味,追求精湛化写作与艺术创新。那些匠心独运的作品,或构思巧妙,或立意新奇,或以情动人,或富有哲思,或语言洗练,或细节传神,或妙用道具……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风貌。他们还有意识地在创作中积极向其他文体借鉴,如诗的意象营构、情绪节奏、语言张力、模糊象征,杂文的尖锐犀利、讽刺辛辣,散文的意境优美、情韵绵长,小品文的幽默风趣、含蓄蕴藉,西方现代派小说的意识流、黑色幽默、荒诞意味,戏剧的矛盾冲突、潜台词等。
譬如,艾禺的《最后一次》,螺蛳壳里做道场,方寸之间做腾挪,构思十分精巧,运用“双关情节”扩大阅读信息量。正如文学评论家刘海涛教授所言:“表面上讲火车站最后一次的营运,实际上是讲全家要去见弥留之际的老母亲的最后一面。这两个生活事件矛盾、重叠,将小说的情节信息做了最大化的写实处理。”希尼尔的《身影》,讲述的是被我在公园里踩断了觭角的独角仙,在老爸灵位前的香坛中蠕动,那用力挣扎的熟悉身影,如童年某次的雨天,老爸撑伞来接我回家,不小心滑倒却努力爬起来的样子。通过两个身影的链接,明写独角仙,暗写父亲,映射出父亲备受生活煎熬的艰辛与苦楚。全文只有寥寥202字,材料体积十分有限,却能在方寸之地积聚起巨大的爆发力,彰显艺术魅力、显现艺术高度,是与妙用“身影”这个道具布局谋篇、推动情节发展密不可分的。梁文福的《刺秦王》,古典新翻,抓住最有魅力、最富内涵、最典型、最能激发人们审美情感和审美想象的耐人寻味的“富有包孕性的顷刻”(莱辛),以荆轲刺秦王的关键片刻为切入点,在荆轲隐秘的内心世界中烛幽探微,解密失败的根由:“荆轲忽然明白,这匕首需要刺中什么——或者说,需要刺不中什么。”最后用“一片永恒的落叶,切在易水上”这一极具审美张力的诗意化语句作结,将血腥的暴力升华为永恒的悲剧美。董农政的《社工个案》,先写老妇一餐仅吃一碗粥一碟豆芽,后写她家中一堆铁罐被意外弄翻后,撒出一地的一叠叠五十元钞票,前后映衬,耐人寻味,再现了人性的复杂。张挥的《看画的女孩》,设疑解疑,别开生面,富有哲思意味。一家人看同一幅画,视角不同,结论迥异。父母感受到的是“宁静”,小女孩感受到的则是“担心”——“因为那个走向大海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直没有回来。”周德成的《潘朵拉盒》,荒诞其表,旨归却在“情”字。主人公在梦境与现实中闪回,亦真亦幻,扑朔迷离,将读者引入挑战阅读智力的文本迷宫。
一寸短,一寸险。被誉为“掌上芭蕾”的闪小说,以600字内的篇幅写出佳作,“闪”出精彩,殊非易事。限制产生美,正因挑战写作难度,使其富有特殊的艺术魅力。敢于挑战、勇于创新的新华闪小说作家们精心营构的内美外炫之作,一闪一闪亮晶晶,为读者提供了一场艺术审美的盛宴。
(原载《台港文学选刊》2023年第3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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