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精彩的中國閃小說》之一/(台湾)陈去非

程思良

《解析精彩的中國閃小說》之一作者:(台湾)陈去非

        「Flash Fiction」閃小說，Flash的原意是「閃現」，亦即靈光一閃的意思。閃小說又稱之為「極短篇」(如台灣瘂弦)或「掌中小說」(如日本川端康成)。美國霍爾曼（C. Hugh Holman）教授等人編寫的《文學手冊》( A Handbook to Literature )首見極短篇的定義：「極短的短篇小說，長度多在五百到二千字之間，結尾有『扭轉』(twist)或『意外』(accident)。」閃小說受到篇幅的制約，必須在有限的字數裡，勾勒出一則故事，於是可以如此加以概括：閃小說是「用最經濟的手法，極其精鍊地、及其簡約地描繪出生活中最精彩、最生動、最富於表現力的一面。」(俄國托爾斯泰語)。
        據此，筆者歸納出閃小說在表現手法上的條件如次：1、構思新奇，2、文字精煉，3、結尾出人意表，4、故事發人省思。同時滿足以上四項條件，如此的閃小說就其藝術性層面，具有被廣泛閱讀的價值，也就是「可讀性」。對岸和東南亞华文閃小說雖然發展時程上較台、日稍晚，但近年來相當蓬勃，筆者樂觀相信，將來會有更多精彩的閃小說陸續問世。

如果先生的墓誌銘
文/憨憨老叟

我迷路了。
夜，伸手不見五指。我跌跌撞撞地走進了一個陰森森的地方。
突然記起身上還帶著手機，抖索著摸出來，摁亮螢幕，想照一下周圍的情況。
忽然，手機發出「滴——」的一聲響，低頭一看，原來是掃到了一個刻在石塊上的二維碼。
螢幕上跳出一行行的字：
歡迎你關注如果先生的微信平臺！
……
如果我再努力一點，就一定能考上大學
如果我再大膽一點，就一定能追上那個女孩
如果我再肯幹一點，就一定能坐上那個位子
如果我早點戒煙戒酒，身體就能一直健康
如果我不沉湎於網路
如果……
如果看了我的墓誌銘你還無動於衷，那麼，朋友，請你進來靜靜的躺著，換我出去好好的享受與珍惜時光。
這麼有趣的墓主人會是誰呢？我就著手機的光照了一下鐫在碑上的頭像，卻赫然發現那個人竟是我自己。
我一下子驚醒了。枕邊，手機遊戲裡的魔獸，還在一個勁嗚哇怪吼著。

        這篇故事很有意思，以第一人稱(我)限制觀點作為敘事視角，一直到結尾之前，作者營造出一個懸疑的場景和氛圍，給出懸念(suspense)吊足讀者的胃口，而這個懸念的高潮點就落在主角發現墓碑主人竟然是他自己。結尾段的轉折：原來是一場夢境，的確出乎讀者的意料。這篇故事具有相當的警示作用，提醒那些沉溺於網路遊戲的玩家，不要貪玩荒廢了自己的人生。

槍口
文/程思良

        湯瑪斯與賈斯汀都是優秀狙擊手。不同的是，湯瑪斯在北方軍隊中服役，賈斯汀在南方軍隊中服役。
　　內戰結束後，瞎了一隻眼的湯瑪斯與瘸了一條腿的賈斯汀都回到了洛基山深處的故鄉小鎮。
　　一天，湯瑪斯在路上遇到了拄著拐杖的好友賈斯汀，他們熱烈地擁抱，寒暄一番後才分別。當湯瑪斯走出幾步後，感覺背後似乎有個槍口正對著他，不由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賈斯汀也正回頭，兩人都尷尬地笑了。
　　又一天，他們再次相遇，依舊是熱烈地擁抱，寒暄一番後才分別。當湯瑪斯走出幾步後，又感覺背後似乎有個槍口正對著他，便又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賈斯汀也回頭了，兩人又尷尬地笑了。
　　……
　　半年後，賈斯汀從小鎮上搬走了，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東部小鎮。
　　那天，當湯瑪斯路過賈斯汀那座空空蕩蕩的小木屋時，突然感覺某個視窗似乎有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

      故事裡的湯瑪斯與賈斯汀，都是優秀狙擊手，這是角色身分設定，此其一；兩人先前分別效命於敵對的兩個陣營南軍和北軍，這是角色關係設定，此其二；內戰結束後，兩人都回到了洛基山深處的故鄉小鎮，這是場域關係設定；此其三；並且兩度碰面，兩人當下身心的反應相同：「感覺背後似乎有個槍口正對著他，便又下意識地回頭，發現賈斯汀也回頭了，兩人又尷尬地笑。」，此其四。作者在故事裡設定出這四個條件，目的是為了表現戰士的「創傷後壓力症」，兩次相遇的當下，兩人表面上「熱烈地擁抱，寒暄一番」，其實都疑心對方會在背後朝自己放冷槍，也就是「被害妄想症」。結尾段的處理是賈斯汀雖然搬離小鎮，但湯瑪斯的心理陰影卻還是存在著，隨便一個情境(比方：路過賈斯汀那座空空蕩蕩的小木屋時，突然感覺某個視窗似乎有個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就足以勾引起他的「被害妄想」。這樣的結局虽然老梗，但其作用是加深讀者對這些內戰戰士「創傷後壓力症」的印象和憐憫。

回家
文/謝林濤　　

　　門突然開了。門外，一個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的，呆呆地看著屋裡的我。
　　你是？小女孩後退一步，兩手張開來，撐住兩邊的門框。
　　呵呵，我是誰？你猜！我一屁股坐在身邊的沙發上。
　　小女孩骨碌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一會，突然大聲喊道，你是爸爸！
　　我一彈而起，一瞬的愣怔後，趕緊蹲下去，豎起右手食指，「噓」了一聲。
　　我們給媽媽一個驚喜，我笑著輕輕地說。
　　小女孩回頭看看，然後飛快地跑到我面前，書包往地板上一甩，撲進我懷裡。
　　爸爸，你怎麼才回呢？我都上幼稚園了！
　　爸爸……爸爸也想早點回啊，可爸爸要到外面掙錢，讓家裡過上好日子。
　　我不要爸爸掙錢，我要爸爸跟我在一起！小女孩仰起頭，用她嫩嫩的手掌撫摸著我的臉頰。
　　我顫抖了一下，閉上眼睛。我想起我的小女兒，她真乖。
　　啊……門口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呼。
　　媽媽媽媽，爸爸回來了！小女孩像兔子一樣蹦出我的懷抱，又使勁拽著我的手，硬把我拉起來。我的目光與女人的對撞了一下，又很快彈開。女人掃視著屋子，張開的嘴巴久久沒法合攏，身子抖著，臉色蒼白。我趕緊跨前兩步，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別嚇著孩子……
　　很晚了，小女孩才聽著我的故事甜甜睡去。我把她小心地抱到坐在旁邊的女人懷裡，起身告辭。
　　臨別，女人告訴我，孩子她爸，還得在監獄裡呆幾年。他和我一樣，也是個小偷。

        這篇故事以第一人稱限制觀點，花了許多筆墨刻意從小女孩和「我」的互動中，營造出一個「假象」(illusion)，讓讀者誤以為兩人為父女關係，但接下來又拋出兩個疑點(doubt)：(1)「我」和屋裡的「那女人」，作者直接稱呼「那女人」，而不是喊她的名字或稱她為「孩子的媽」，這樣陌生感的稱謂顯然不合常理。(2)「我」和屋子女主人之間的互動，並沒有夫妻久別重逢後的驚喜和熱絡，反而是彼此存有戒心：「我的目光與女人的對撞了一下，又很快彈開。女人掃視著屋子，張開的嘴巴久久沒法合攏，身子抖著，臉色蒼白。我趕緊跨前兩步，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別嚇著孩子……」。讀者不免要問，故事中的「我」和這對母女的關係究竟為何？小女孩的熟悉感和女主人的陌生感，形成情境上對立性質的反差，這其中一定有些內情。這個假象和疑點，一直到故事的結尾，作者才戳破假象，給出合理的答案，這答案雖然出乎讀者意料之中，但是卻合理地解答了讀者疑點。這個故事意在表達「善意的謊言」這個道德主旨，即使是闖入的小偷，在面對思念父親的小女孩時，「我」能將心比心善意地以謊言，來滿足小女孩渴望親情的願望，表現出即使是小偷的「暗黑人性」裡，也存在著良心未泯的溫馨面。

2018年4月19日於台湾新竹市

(陳去非：台湾知名劇作兼文評家)

肖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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