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山海（七）

刘学铭

                                                             魂归山海（七）

                                       



        安徽军天湖。

       外省人决不会知道，在人口比较密集的安徽，竟然还有个地广人稀的地方，她就是地处皖南的军天湖农场。

      去过军天湖的人，都有些后怕。回忆起来，那就是一次如入无人之境的探险，当长途汽车在野岭荒山寂寞地穿行时，胆小的人便心生此一行能否生还的恐惧。

      我们早晨从一个叫得出名字的城市——宣城——出发，天交中午时分，被抛弃在一个只有灰铁站牌，不见城市和村落的“招手站”。
      所谓“招手站”，就是候车人招手，过路车便停下，乘客在里叫停，司机便把车停下。

      我和姚静下车后，当汽车裹着一股亲切的烟尘呼啸远去的时候，我们这才感到孤苦伶仃、形只影单。

      姚静深情地望我一眼，那眼神儿是人性的，柔弱中带恐惧，温和中夹企盼，那是从未有过的依赖感，意思是：“之下可完了，怎么哪？”

      在这种情况下，该轮到我这个野性十足的人逞能了：“通往军天湖厂部的车，还没有过去，等等吧！”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也隐含着恐惧，离欲等的过路汽车，到站时间只差三分钟，万一那一天只有一趟的宝贝汽车提前过去了，我们就是想步行去厂部，也不知去向啊，更为可怕的是，连个问路的人也没有，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语”呀！

     正在我们恐惧的时候，由远而近地飘来一股黄烟，那烟尘是那么亲切而美丽，姚静突然还魂成一个美丽天使，她手按我的肩膀，高兴得跳起来：“小兵，车来啦！”

  她突然改变了对我称呼，使我对人性，忽然又有了几分信心。我想，人只要脱离苍蝇争血般的政治谋略，置身于只需生存智慧的大自然，人的真魂（人性）便可回归肉身。

      汽车在第二个招手站又把我们抛下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我们又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司机曾告诉我们，下车后要走七、八里路，翻过两道山梁，才能找到厂部。

     忽听山背面传来语声，我们绕过一看，是十几名妇女，在桐树林中锄草。她们发现我们，先是原地不动，随即一下子涌上来，一声不响地看着我们。
     那大胆专注的眼神儿，几乎都集中在我身上，姚静用胳膊肘使劲点我一下，悄声说：“问话吧，她们也许都爱你说话！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别啰嗦，问完就走！”

     “劳驾，姐妹们，打听个道儿，到农场厂部怎么走？”这是我的家乡问路最规范的语言。

     “啰嗦！”姚静小声嘟囔着。

      这时，几个更年轻、更大胆的女人，呼啦一下，涌到我身边，七嘴八舌地给我指路。

      等我说声“谢谢”离开她们时，身后传来的议论，充满了原生态的野性：

      “那个男孩儿，大眼睛像葡萄水似的，没看够！”

    “你只顾看男的了，那个女孩儿更漂亮，像美天仙儿似的！”

    “我都看了，长得一模一样，真有夫妻相啊！”

    “我也发现了，他俩长得太像了，是双胞龙凤胎吧？”

    “咳，谁家有这样一双儿女，做父母的美死了！”

    “这对小夫妻真馋人哪，晚上抱在一起，幸福死啦！”

……

     我回头一看，他们都站在高岗上目送我们呢！

     姚静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不想走是不是？这话你爱听是不是？”

    “是呀，爱听！”我说的是实话，“长这么大，除了妈妈和姐姐，还没有人说我漂亮的呢！”

     “这话，你也爱听！”姚静鄙夷地说：“无聊、低级、下流！”

      我们到农场厂部，已经下午4点了。厂办接待人员告诉我们，我们询查的证人，都分散在各个分厂，最近处也有20华里，而且走的都是山间野岭小路。

      我们在厂部招待所暂住一宿，决定第二天再启程赶赴分厂。

      晚饭后，姚静看见几位女工（后来得知，都是劳改犯人），赤脚散发，拿着毛巾和肥皂，嘻嘻哈哈，从身边走过，一看就知道，是野浴归来。

      姚静以平时少见的温和，恳求我：“野弟，求你个事儿呗！”

     “有事儿，你说，”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当然，是开玩笑，我对她已经没有任何情感上的希冀，只希望平安无事结束外调，再陪她平安无事返回学校。

     “两天没洗澡，浑身快要生蛆啦！”姚静欲说又止，“咱们能不能找个净水池塘……”

    “也像刚才那几个女的那样，野浴？”我不由一惊，常言道“远怕水，近怕鬼”，我们不熟悉这里的水域，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

    “我刚才在男卫生间冲洗过了，你也在你们女卫生间洗洗吧！”

    “不行，我们卫生间又窄又脏！”姚静半开玩笑地说：“把你吓住了不是，别怕，我不是同你男女混浴，就是让你，做个伴儿，壮壮胆儿。”

    “明白，”我提出个条件：“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不然，我就回去睡觉，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说吧，什么条件？”姚静驯服多了。

    “我得先下水试试深浅，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让你下去，你再下去！”我也半开玩笑地说：“委屈你了，让你这个大司令，听一个小兵蛋子的指挥，你能做到吗？”

     “能！”姚静爽快答应道。

      我回房间换上游泳裤，姚静手拿沐浴用品，披散着长发，赤脚穿着拖鞋走出来。

      这时，一轮明月，高悬在东山，天青地净，秋虫、蛙声，衬托着荒野的寂静。我们对对双双，走向野外浴场的情景，活像一对初恋的情侣，如果桐林中的女人，看到晚上这一幕，一定要羡慕得昏厥过去。
      这是我们这此出差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一个夜晚。

      遗憾的是，我仔细查询姚静的日记，关于这个夜晚的感受，她竟然只字未提；尤其令人失望和寒心的是，她在下面曾与我有过一段真情话，那是她出差以来惟一一次动情的话语，也未留丝毫痕迹。

     夜静更深，山脚下清水塘，水面微皱着轻波，宛如轻纱抖荡，幽深湛蓝池底，漱着一轮明月。姚静仙女般在月下沐浴，我穿着湿漉漉的游泳裤，坐在岸边青石上守候着她。

     “上来吧，晚上水凉！”我催促着她。

      姚静上岸，浑身水灵灵的，月光下的姚静，一定像一朵出水芙蓉，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一刻，只可惜没有留下这千载难逢的瞬间，甚至连一个见证人都没有，当时，我没有正面地看她一眼，向毛主席保证：“当时，我真的恨斗灵魂一闪念！”，

      事后，我很后悔，我怎么不把姚静最美好的形象，收集并珍藏在我的心里底呢！

      当时，不知姚静怎么想的，不但没有对我提出任何回避要求，相反地，我主动站起身来要回避，也被她制止了：“哪也别去，陪我坐一会儿，晾晾头发！”

      她在我身边，堂而皇之地换衣服，然后，又紧挨着我，坐在同一块青板石上，说声：“好静啊，好美呀！不想回去了！”把湿漉漉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我差不多变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当然，我说的只是我的行为（或者说，我的不作为）像柳下惠；其实，我的内心比西门庆还西门庆。
      我几次想把手伸过去，顺势把她揽在怀里，但是，我终于还是不作为。为此，我后悔过，就像姚静当时最美的形象，没能用摄影和眼睛保留下来一样，一个情感最美的瞬间，没有用顺理成章的行动固定下来，同样是人生一大憾事！

      说这是人生一大憾事，只是对正常人（因而也是俗人和庸人）而言的，对有远大政治抱负的女人（男人未必不是如此）来说，又当别论了。  
       其实，只有爱舞文弄墨的风流才子和一汪水般的柔肠百转的多情女人，才把情啊爱呀当回事儿，对一些志向高远野心家，男女私情是一种价值否定，所以，能掩盖便掩盖，能否定便否定，必要时不惜用霹雳手段——杀人灭口。这种事儿呀，一心想当红都女皇的文革旗手，干得最得心应手。

      这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姚静一个字没留，怕是也出于那种不凡的心态，而我当时的无所作为，也是源于对这种不凡心态的恐惧性认同……

肖福祥

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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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学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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