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小说“闪”在何处——以《湖南2015年度闪小说精选》为例

谢端平

      近年来，湖南闪小说呈现多面突进的发展态势，创作队伍迅速壮大，“由聂鑫森、徐秋良、戴希、刘绍英、伍中正、胡平、龙会吟、何一飞、葛取兵、刘向阳、陈子赤、王琼华、白旭初、夏一刀、欧湘林、丘脊梁等组成的小小说作家群（大多兼写闪小说，笔者注）2014年发表了大量作品，获得多项小小说权威奖，全国小小说笔会和全国德孝廉小小说大赛落户常德，影响很大，使湖南成为小小说创作的一个重镇。” ①取得不菲成绩的还有谢林涛、唐静、杨世英、马晖晖、吴继忠、曾利华、肖曙光、谢素军、蒋玉巧、曾克平、张亦斌、肖福祥等十数人，2015年创作势头更是方兴未艾，涌现陈春华、吕柏青、彭银华、王涓、肖亦翅、许媛、杨建华、尹翔学、紫萱晓梦等大批新秀。《湖南2015年度闪小说精选》（白山出版社2015年12月第1版，戴希主编，谢林涛执行主编）为我国第一部省级闪小说年度选本，收入近百位作者近两百篇作品，中国闪小说学会会长程思良盛赞该选集佳作荟萃、精彩纷呈，代表了湖南闪小说创作的当下水平。②与闪小说的强劲发展势头相比，评论界介入的广度和力度明显不够。本文以该选集中作品为例，分析闪小说艺术风格上诸多闪亮之处，以翼引起评论界对闪小说的广泛关注。
     俞汝捷在《小说二十四美》（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里总结的小说美学特征，闪小说均可能创造。闪小说最明显的美学特征是洗练，因为短小更要精悍，语言高度凝练，“闪小说的语言是一种减法的艺术。”③“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语出《文心雕龙》之《镕裁》）是自古以来作文要求，闪小说更是 “只要觉得能够将意思传给别人，就宁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鲁迅）戴希《你要快乐》如斧砍刀斫非常精巧，正是减法的有效践行。年轻人徘徊夕阳下，因为穷而不快乐，佛问年轻人是否愿意用一根手指换一千元、用一只手换一万、用一双眼换十万、用老病并九死一生换百万、用生命换一千万，年轻人均不愿意，在一问一答中人生哲理逐渐显露。全篇如行云流水一扫而过，没有过多描写，没有拖沓叙述，只有对话和摇头等简要动作，反复的节奏增强故事哲理性和感染力。第二个美学特征是情节快速发展，但“暗流”汹涌有张有弛。文似看山不喜平，闪小说往往将人物置于激烈的冲突中而节奏紧促，又不一杆子捅到底（那就平淡如水），而是在张弛中形成起伏之美。肖曙光《对手》逐级而上直奔故事核心，高潮迭起。舞台上鬼子战战兢兢毫无抵抗之力（伏），老人断喝一声“胡闹”上台（起），战士好不容易“劈”倒老人（伏），老人露出身上三处伤疤、告诉大家装备精良的鬼子不那么好对付（起），导演解释“抗日神剧”要表现鬼子不堪一击（伏），老人认为是误导、藐视对手也是藐视自己（起）。

      闪小说重视谐谑之美，有的非常幽默，有的辛辣讽刺，但幽默和讽刺绝不是滑稽，而是通过有意义的内容使读者发笑，笑后回味无穷，故与段子、笑话截然不同。谢林涛在博文《什么是闪小说》里表述了他的创作追求：“闪小说不是段子，不是笔记，也不是小品文，不是寓言诗歌等。”“有着思想的灵魂，不是游戏文字。”“是虚构的艺术，不是现实生活的简单记录。”“不仅仅满足于讲好一个故事。”他的《巨龟传》写了一个离奇故事，情节荒诞细节真实，符合情节发展逻辑，荒诞得有理有节。渔者得龟，众人皆奇，有学究指出是他三年前替某长放生的乌龟，龟背有“日”字，此龟嗓洋人垃圾、受洋人戾气遂腹肚虚胀。学究以树枝戳龟屁眼，放出臭气，乌龟即迅速变小。而结尾渔者索赔则呼应前文，可见巨龟不足为奇。这是一篇典型的寓言式闪小说，构思巧妙、手法新颖，既具有寓言的教谕性，又有小说的可读性与艺术性。谭旭东认为：“闪小说是寓言在网络媒介生存的一个新方式。”④龙会吟《火云缎舞》讽刺意味非常浓烈，对时下弄虚作假现象进行了无情批判。村主任为争取拨款而将火云缎舞申报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称该舞起源于渔猎时期，成熟于战国年代并得到过屈原的指导。座谈会结束后，调查人员小申从村主任遗落的一本《工农兵文艺》上得知，“文革”时期野月岭群众为了表达对领袖的热爱创造了火云缎舞。禅趣之美是长篇和中短篇小说所无法创造的，故并未列入《小说二十四美》，不过闪小说可具备这种美感，篇幅微而故事妙、构思妙，令人意想不到，读后大呼“不亦妙乎！”夏一刀《宋幼伯捉鬼》写宋幼伯将一负担之鬼诳死得黄金百两而富，后开跨国捉鬼公司，一日技痒使出唾鬼绝招，孰料所唾之鬼曾遭万人唾、千人骂已经不惧唾骂，结果被取性命。捉鬼有趣，鬼惧唾说明尚知耻，“唾骂”形成一种隐喻，不惧唾骂暗讽如今的贪官污吏等腐朽份子不知有耻。

     许多精美的闪小说都有一个巧妙的结尾，或人物心理情境突然变化，或人物命运陡然逆转，出现意想不到又合情合理的结果。俞汝捷称这种结尾具有健举之美，闪小说的健举结尾还具有另一种美感，即干净利落。杨建华《乡长明白》有情节有细节，且一波三折——县长下乡考察，中途停车到一农家稍待，出来后称老太婆为“大姨”，后来乡村联合斥资建设“惠民工程”，将老太婆家及周边八九户人家全盖上新房，竣工典礼上乡长问老太婆和县长是什么亲戚关系，小说以老太婆的回答结尾：“哦！想起来了，他到我家上茅厕，我还给他纸呢，呵呵！”张亦斌《烟斗》前九段写李老三的珍贵烟斗及搞定钉子户一事，似乎都平平淡淡，最末一段是李老三的话，其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遂跃升纸上，他不搭理钉子户用一条牛换烟斗，而如今钉子户分文不花如了几十年的心愿。唐静的《花开了》结尾在写法上绝对不同凡响，是一种创新。小说用近百分之九十五的篇幅写一个小孩在课堂上折“橙汁”被同学们耻笑，“我”宽容并无意中鼓励了他，结尾这样写：“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若干年后，他会牵着我的手（后略）”，当年的傻小孩成了大建筑师，将作品取名为“橙汁”。按照习惯性写法，通常会这样结尾：“若干年后，他牵着我的手（后略）”，可这样结尾太顺理成章，太平泛无奇，无法画龙点睛、发人深省、出奇制胜。

     闪小说是“平民文学”，作者大多来自社会基层，作品常常洋溢素朴之美，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素朴来自于自然，“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王国维）。“以自然之眼观物”指写生活中平平常常（自然）的人和事，闪小说中的人和事均是作者所熟知的，“只有你精确地知道了你所想说的，你才说得好。”(福楼拜)龙会吟《老师》写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物，“我”读初中时写了部歌剧向乡党请教，乡党约在石山上见面并要“我”带包干粮，若干年后“我”的剧本终于上演并获奖，乡党告诉“我”当年只是想将干粮哄到手，“我”宁愿他又在欺骗，可他说那次讲了假话这次讲的是真言。小说到底是在肯定乡党的真诚呢，还是讲述欺骗的“功德”，或者两者兼是？标题定为“老师”也值得读者费些思量。“以自然之舌言情”指在写的时候要崇尚自然，闪小说人物往往并不复杂，在传统的白描手法上更进一步，近乎简笔画，但单纯而不单调，简要而不单薄。曾利华《送礼》对官场潜规则进行辛辣讽刺，令人忍俊不禁。刘三敲五楼的门，将礼送给吴局长老婆，第二天吴局长态度依旧冰冷，问办公室主任才知道五楼住的是同名同姓的移民局局长。笨到如此地步的送礼者在现实中没有，在小说中却“真实”存在，因为写得有板有眼不露声色。

      当然，《湖南2015年度闪小说精选》并非篇篇精品，尚有部分作品流于浅显、粗糙甚至粗俗，暴露出创作中存在的诸多问题。首要问题是因为太凸显思想性而显得不深刻，无法吸引高端读者群，无法产生振聋发聩力量。如何使闪小说更有思想内涵，这是闪小说作家普遍面临的困难之一。解决这个困难，要求作者具有大情怀，即有思想深度，“没有做（写）不到，只有想不到”用于闪小说创作也是适合的。其次闪小说要发扬光大，除了需要量的积累，更需要质的飞跃。有些闪小说作家欠缺锲而不舍的精神，纠结于高雅和通俗（有时流于庸俗）或曰艺术性和观赏性的比重，是因为只看到短期效应而没有注重长期发展，艺术性更上一层楼的闪小说才具有独立、永续存在的价值。其实闪小说创作面临的主要挑战不是来自外部环境，而是来自作家内部。一是部分作家存在客串心理甚至自我定位为文学“票友”，看见热烈就赶过去瞧瞧，不热闹了就赶紧闪人，在这种心态支使下无法对闪小说进行更深入的探索和脚踏实地的实践。二是设定目标过低，执着于新奇异，满足于发表，甚至以写段子式文章为乐。只有不满足于记录一时半刻的灵感，将文学当成事业来孜孜以求，才可能踏入更高的境界，当然这也是一名写手向作家升华、小作家向大作家升华的凤凰涅槃式过程。


注：
① 晏杰雄：文学湘军复兴的早春气象——2014年湖南典型文学现象述评，《创作与评论》2015年4月下半月刊。
② 程思良：风行天下闪小说，《湖南2015年度闪小说精选》序。
③ 杨晓敏：前行中的闪小说，《2012年闪小说精选(四卷本)》总序
④ 谭旭东：寓言文学的传统与创新，《贵州民族报》2012年2月17日。

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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