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襟晚照

一语卷轻愁

       家公家婆七十多岁了，他们的鬓角上早已爬满了白发，一根根银丝般的白发映入我的眼帘，它像藤蔓一样侵袭了他们昔日的青丝，更像是一条条萦绕岁月的河流，流失着许多美好的青春。他们坐在岁月的门槛，眺望着逝去的河流，感慨万千！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就像过眼烟云……
       2016年来得如此悄然，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家婆说今年刚好是他们结婚五十周年。于是，为庆祝两位老人五十周年金婚纪念日，1月25日，我们特意在家为父母办了庆祝宴。原本打算把庆祝宴安排在酒家，只是父母心疼儿女，庆祝宴只好改在家里了，他们说这样过比较有意义，因此，我们也随着老人的心愿。
       回忆两位老人的一生，艰辛又坎坷，痛苦又快乐。
       他们共有四个小孩，爱人的上头是三位兄长。想当年，他们生完三位兄长后很想再要个女儿，只是阴差阳错又生了个儿子，他们最小的儿子就是我爱人。爱人与他大哥相差十年，与他二哥相差六年，与他三哥相差四年。没生育半个女儿的老人，很想再要个女儿，只见，已有了四个儿子，如果再生怕又是儿子，因此，只好打消了念头，于是从隔壁村认了个姑娘做自己的干女儿。年龄比我爱人大，我们叫她姐。
       两位老人为人和善。别人都说很难与家公家婆相处，可我却不然。我与他们的关系远比亲生父母还要亲。这辈子能做老人的儿媳妇，是我的荣幸，用金钱无法丈量。
       先说说家公吧，他是一位退休中学教师，今年七十二岁，但他很健朗，体态不胖也不瘦，一米七一左右，一九四四年生人。十七岁那年高考，他同时被两个军校录取，一个是陆军学院，一个是空军学院。想当年能考上大学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考上军校了，因此，家公在当年是个出了名的大学生。
       虽然他两次体检都合格，却与军人无缘。原因何在呢？
       他是家中的独苗，虽然底下有六个妹妹，但爱人的爷爷和奶奶怎么也不同意他去读军校，在那个年代，读军校，简直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上军校的事就这样被搁浅，所以，注定他这辈子与军人无缘。迫不得已的他只好重新填写志愿，报了河池师范院校。
       大学是考上了，可是家里穷，没钱供他读书。家公只好半工半读，利用空余时间下地干活抢工分维持学费、维持生活。虽然学校也有补贴，但不够供每个月的生活，就这样持续了两年。直至毕业前夕，学校安排他到贵州一个偏远山区实习。实习后返回南丹小住了半年，从他的回忆中，南丹小住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苦，当时又是寒冬，天空下起了雪，光秃秃的村庄能挡风的也只有一间茅草屋，住的没得说了，身上能遮住身体的也只有一件单薄的外套，脚上穿的那双洗了又洗，破了又破的解放鞋，解决温饱问题也几乎是个难题，家公只好上山摘野果、捉野兔充饥，他的大学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毕业了。
       家公毕业后在南丹一所中学任教，时间不长。几经辗转，他从南丹又调回到来宾市实验小学任小学教师（当时来宾还是县城），不久后领导提拔他担任校长职务。可工作才刚刚有起色的他，只任一年校长又跑回乡下一所中学任普通教师，原因是家里需要他，那会儿，他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孩子全由家婆一手带大，在那个艰苦年代，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娃生活，又要下地抢工分，那种半饥不饱的日子真让人无法想象。因此，家公不得不丢下城市的工作与生活决然回到家婆身边，与她共度艰苦的岁月，直到退休、安享晚年。
       再说家婆吧，她比家公小一岁，别小看她，她可是这家的总指挥官，家中里里外外的大事小事，全由她一手掌权，家公这位退休的政治老师只能靠边站。
       家婆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肤色相当的好，身高一米六五，个子比我还高几公分。家公能娶到这样的美人胚子做妻子，是他的福气。她人不但好，性格也开朗。加上家婆人很善良、又随和，用爱人的一句话说：那是“打着灯笼找不到。”本来这句话是冲着我来的，但倒用到家公身上，显然很贴切。
       家公不但有福气，我也跟着有福气。
       我是他们最小的儿媳妇，自从我嫁过来后，老人一直把我当女儿看待。我与爱人结婚十年，她就把我当了十年的女儿。
       我与爱人是两个不同城市的人，2005年我有幸成为他的妻子，也成了老人的儿媳妇。只是婚后我一直与爱人两地分居。因工作原因，我在另一个城市上班，爱人和小孩在这个城市生活，一年到头很少有时间在家陪老人和孩子，只有在国家规定的节假日才有时间往家赶。这两地分居的日子长达有六年之久，直到2011年11月才调回到爱人身边。
       两位老人每次见我匆匆地往家赶，又每次匆匆地赶回去上班，很是心疼。因此，每次回家，两位老人总是准备好一桌满满的饭菜等我回来。有时杀鸡，有时买猪脚煲汤，有时买鱼，有时买我最爱吃的猪肝和水果……
       想起每次回家，想起每次两位老人对我的好，我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我想吃什么，家婆就叫家公买什么。记得有一次，我在无意中说喜欢吃猪肝，很久不吃了，很怀念我妈炒的猪肝，又香又脆，可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于是家婆悄悄地叫家公去菜市场买回我最爱吃的猪肝，连续一个礼拜，餐桌上总看到这一道菜，于是我惊讶地问爱人：“为什么天天都有猪肝吃？”爱人用手戳着我的鼻梁骨说：“你呀，那是俺娘疼你，我从没享受过如此好的待遇哦。”听到爱人的这番话，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里噙着泪水，一股暖流从心底油然而生。
       家婆对我的爱，简直胜过我对她的爱。因为每次回家，总给她增添麻烦，我很是过意不去。瞧瞧，每次我回来，吃什么，想什么，她好像全知道一样，我喜欢吃香蕉，她第一时间指挥老伴去买；我喜欢吃酸萝卜，又让老伴去买萝卜做酸给我吃。家婆做酸有一手，但她从不在市场上买现成的酸萝卜给我吃，她说不卫生，又不好吃，总是自己动手。我看在眼里，激动在心里，甜在心里。
       每一次从单位回家，两位老人总是站在门外迎接我；每一次返回单位，他们又站在门口欢送我出门。而每次出门，她总是这样的一句话，“衣服记得带没有，东西记得拿了没有，手机充够电没有……”临行前的唠叨絮语，总挂在耳边。听不惯的人，总嫌她唠叨，可我当是一声叮咛，一声祝福，一份呵护，一份关爱，这就是她爱我的方式，一次次温暖的关怀让我不禁想起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老人为我做的事太多了，多得让我无法一一回报他们的好。除了每天帮我照顾小孩外，还陪他画画，陪他读书，陪他玩沙沙，直到上小学。然后每天又是接送，又是煮好吃的、又是洗衣服……小孩的衣食全由家婆一手包揽，这些细小的工作本应是我做的，只是我的工作关系，都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觉得有愧于母亲的称呼、有愧于家婆。直到2011年底我才如愿调回到本市上班，她才轻松地喘了一口气……
       我不懂伟大的母爱是怎么写的，但我懂得伟大的母爱是用言语无法表达的。汪国真诗中说，“给予你了，我便不期待回报，如果付出，就是为了有一天索取，那么，我将变得多么渺小。”这句话完全可以诠释了父母无私奉献的爱。
       2007年，我因剖腹产失血过多，家婆一直在医院照顾我、照顾孙子。得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她，不顾自己的疲劳，不顾自己的身体，两老每天轮流照顾，每天做不同口味的鸡肉给我吃，一只拿来炖汤，一只拿来做盐焗鸡，他们把爱融进了一碗碗汤里，以实际行动来表示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的疼爱，直到出院。
       说句心里话，一直很想用美丽的词藻去赞美他们，用一生的行动去感恩他们，可我还是无法用最美的语言来形容两位老人的好，也无法做到像他们那样对我的好。
       在一次试衣室内，偶然听到一位女人与女老板搭讪。
       那位女士在向老板娘诉苦，说自己的家婆不照顾好自己的孙子，也不帮打理家务活，什么怎么之类的粗口话尽是责怪家婆不会做人，一肚子的不满。
       其实，每个人谈起自己心目中的“家婆”，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婆媳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也是个大问题。
       可我倒好，很少与家婆发生这种内战。有是有，只是极少，原因是她太宠爱自己的孙子，我儿子是他们最小的孙子，在家排行第五，是他们的晚孙，与他们的大孙子相差二十一岁，与二孙子相差十八岁，与三孙子相差十一岁，与四孙子相差七岁。因此他们把自己的小孙子宠上了天，要什么买什么，吃什么，买什么……加上小孙子嘴巴特甜，很招人喜欢，经常惹得两老乐此不疲的，我见不惯，只是无意中说了一句：不要太宠小孩了……可能家婆觉得自己的付出得不到我的认可吧，就很生气的与我争执起来，而坐在旁边的家公也劝说家婆，说儿媳妇不是这个意思，之后才化解她心中的不悦。我们才有了这第一次的争执，也是最后的一次争执。
       记得惠特曼说过这样一句话：“全世界的母亲多么的相像！他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只是看谁能用心去读懂，我们为什么不试着换个角度去体谅老人呢？
       而在《圣洁的母爱》文章中，我更加体会到，“不懂得母爱，你就迷失了生命的真谛，忘却母爱，高官厚禄血冷躯空。”还是要善待母亲，不管是亲生母亲，还是家婆，同样都要平等对待，同样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
       老人如此的淳朴善良，只管付出不求回报，我极少见。他们对自已的孩子无私地奉献，对自己的孙子疼爱有加，把自己的四个儿媳当成女儿来对待，与我们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做到一视同仁，做到如此周全，我想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回想十年来与老人快乐相处，以及他们对我的好，我将没齿难忘。
       现在，两位老人安享晚年，家公退休后，偶尔帮我打理生意，偶尔到水库、野外去钓钓鱼，享受大自然的恩赐，而家婆每天依然到菜市场帮我们购菜，依然忙着带他们的曾孙女。      
       后记：一襟晚照，两相依，共黄昏，点点滴滴，此半生，烟波里，夕阳无限好，儿孙满堂，欢乐无穷。

云中羊

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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