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闪小说的断想（之二）/刘喜庆教授

程思良

                关于闪小说的断想（之二）
                                      刘喜庆

                                        五

        文学属于语言艺术，语言是构成文学作品的唯一材料和表现手段。难怪高尔基说，语言是文学的第一要素。
        人们说，诗歌是艺术的语言。那么，精炼和短小有似诗歌的闪小说，在语言上有何独特之处呢？这是值得每位闪小说作者认真思索，着力在实践中探索的课题。
        我国当代著名小说家汪曾祺说：“小说是写语言”，还说，文学语言是书面语言，是视觉语言，“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人，对文字训练有素的人，是会从字上‘看’出它的声音的”（注1）。这是一位小说高手对小说语言文字通感奥秘的揭示，该是提供了一道自行检测题。
        闪小说作为小说家族的一员，必然具有其共性。简单地说，它体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无论是人物语言，或作者的叙述语言，都受到题材的时代和地域特点，即外部因素的制约。如，赵树理小说语言有股山药蛋味，老舍小说语言是响亮的京片子，陆文夫小说语言透溢苏州风韵，它们又都鲜明而准确地反映了特定时代的风貌。
        再则，小说语言受小说本身多重因素制约：受情节性质因素制约，乃有悲剧、喜剧和正剧色彩之分；受人物形象因素制约，则有男女老幼、民族、文化、职业、修养、性格等区别；有受其他文体和表现手法的影响或作者的着意追求，同其他文体，如诗歌、杂文、寓言、戏剧等有程度不等的成功交叉，以及对于淡化情节、意识流、荒诞等手法运用的贴切表达等。
        最终，小说语言受作者本人综合修养、艺术追求、个性特点、构思程度、写作情绪、灵感突发、运用习惯等因素的制约。
        相对于外部因素，后二者可视作内部因素。
        记得老舍在一篇文章中谈起自己创作经验时，曾说他写男人时自己是那个男人，写女人时自己又成了那个女人，足见他的揣摩和体验是紧跟着笔下人物走的。由此可见，观察、采访，搜集素材，决不是生活体验过程的终结。只有时刻用心灵贴着笔下人物的内心，才有可能把握住众多人物各自不同的个性色彩，笔下语言也才能呈现立体感，虎虎带有生气。
                                   
                                    六

        闪小说语言有哪些独特之处呢？这是无可回避的问题。尽管闪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新兴文体时间不长，语库积累的确还谈不上丰富，但总得有人敢于冒失地说出一孔之见吧？
        我认为，闪小说语言除了具有小说语言上述基因外，更为讲究精致，更为力求传神，更为引人入胜。起码应具备三个特点：
        精当
        闪小说篇幅短小，总体上要有诗一般的精炼，语言更富有弹性，来增加作品容量，以收螺蛳壳里做道场之效。这就要始终遵循一以当十的“省”字诀。
        有人将闪小说比作精致的微雕艺术，这就意味着字字结实有力，落地有声，通篇文字透出微雕般的精微和小巧来。
        但语言运用上绝不能有所偏废，要详略有度，浓淡有致，疏密相宜，力求跳跃腾挪，富于变化，具有内在的韵律而显现动感。
        为此，要不厌烦地反复锤炼语言文字，最好能像诗词名篇那样达到一字不易、颇堪咀嚼、回味悠长的程度。
        精当的大敌，尤以贪多务得或耍小聪明，不惜粗制滥造为第一。
        形象
        闪小说体量小，无论叙述、描写，字字句句力求能唤起读者以鲜明的印象。
        为此，闪小说语言尤其讲究“三有”：有声、有色、有味。
        有声有色，才毫不含糊，才能调动起读者的听觉和视觉，进而触发起其他感觉，使之具有耳闻目睹、身临其境的愉悦。
        有味，指有韵味，耐品咂，具有艺术的感染力。
        还指有品味，旨在诱发读者积极向上、向前的情操，即让语言文字“有魂”，往往是治疗“没骨症”，或避免写“段子”的一帖良药。
        “三有”，才使“精神快餐”不只停留在短暂的愉悦上，而以富于营养、回味绵长令读者感动、心倾。
        文采
        我国古圣贤二千多年前就教诲：“言而无文，行之不远。”（注2）
        顺便约略回顾一下我国白话文运动的流弊，即宣传鼓动时严重缺失书写时该对白话作必要的提炼和加工，简言之，严重缺失强调文采，忽略了口头语言和书面语言的区别。只强调“咋说就咋写”，难免流于像白开水那般淡而无味。当然，纯净水、矿泉水之类也淡而无味，如今却倍受青睐则是对水质污染的反拨，那该另当别论。属于文学作品范畴的闪小说既然是语言艺术，理所当然地要强调文采。
        文采的标志之一，是鲜活。
        语言带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色彩，不用学生腔，不染公文调，不古板，不凝滞。落笔之处显得栩栩如生，洋溢逼人的活力，禁绝毫无生活基础，想入非非杜撰所难掩的那份苍白。鲜活，是在熟悉生活基础上对底蕴有独发现的一种准确把握和表现。这丝毫掺不得假，作不了弊。
        文采的标志之二，是新颖。
        社会语言的约定俗成性，决定了成熟语言的发展速度是相当缓慢的，尽管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使新词出现的速率也增快了。闪小说语言的新颖，绝非多塞进一堆新词作标榜所能奏效的。
        新颖，当指语言的运用能提供别人未曾注意，自己偏有所见，且用独有的语言文字风格饶有异趣地表现出来，绝不因袭他人的陈言，从而体现出来的风味。也可算作一种创造性地驾驭语言文字吧，即运用方面的出新。
        人有才情，笔下也才有灵气。当读到新颖的语言时，耳目和心扉可为之一亮。
        闪小说作者要苦练基本功，十八般武器都能拿得起来，像中国画家“墨分五菜”那样，练出适合自己的多副笔墨来，以便笔力遒劲，善于变化而新意盎然。
        文采的标志之三，是粘性。
        俄罗斯有一则谜语：不是蜜，能粘住一切。谜底是：语言。语言的确能粘住宇观、宏观、微观和渺观的事物，使其各有不同的词语来定形定位，不致相互混淆。当然，同一事物因时空差异往往有不同称谓，比如番薯，也叫甘薯、山芋、红苕、地瓜，甚至山药的。这方面例子不胜枚举。
        令人惊奇的是，以语言文字写就的闪小说，有的让人读后如过眼云烟，有的却能复述出来，且久久难以忘怀。同用语言所写，粘着力竟会如此天壤之别，奥秘在于，前者往往凭笔追踪脑际的一忽闪，后者则是由心血沤制而成，细心的读者甚至能感知其温度而拍案称奇，或击节婉叹。
        要让闪小说语言闪光吐辉，作者就要练就锦心巧手，舍得下大功夫，精细地打造、琢磨出字字珠玑来。俗语说得好：久务必精；熟能生巧。
        以上一孔之见，偏颇、谬误之处，在所难免，敬请方家教正。

注1：转引自周啸天著《诗词创作十日谈》/四川出版集团.四川文艺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80页、82页。
注2：《左传.襄公二十五年》所载仲尼之言。
                                2016，1，16完稿于惠州

程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