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之后，该来的都会来

王涓

　　——读孙逸作品有感
　　
　　孙逸很具有驾驭语言的能力。他的文如其名，语言灵动、飘逸。
　　最初令我注意到孙逸的，是他的《清晨之后》。文友把《清晨之后》当范文贴在讲改群讨论，众说纷纭，有的说这不像一篇闪小说，因为好像没什么情节，有的说没有什么冲突，也有说像散文随笔的，像率性记录一段清晨起床后慵懒的生活场景。我反复看了《清晨之后》好几遍，我最喜欢的是结尾——“呆了一会儿，男人有些无聊，打开窗台上的收音机，里面一个男声正在念一首诗的最后一句，‘我和悲伤本来不认识，只是有一天它找到了我’。他们开始吃饭，只是他心里始终念着那句诗。”（附文一）
我认为孙逸的文章好看耐看，好在自然，没有设计雕琢的痕迹。他的其他许多文章也一样，你看不出刻意制造的情节，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有时，我也常在心里也质疑那类机巧性很强的人物关系情节，究竟能有多少作为。
他有自己的叙事格调，也善于营造氛围。他的文章干净冷静，或者说理性。他的作品不流俗，不媚俗，从不屑于取悦读者。甚至不走主流路线，跟正能量没什么关系，用他自己的创作谈“我不愿意解读自己的东西，我写完了，它就属于读它的人了。写小说本就是个人经验的展现，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剩下的事便要交给各位了。” 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写完文章好像不关他事了。
　　孙逸的作品，有时会形成几种冲突和混乱，不留心看不出来。一种是理性的抽象的思考，可以越说越远，不着边际，看到结尾，有时会陷入茫然虚无的，摸不着头脑，比如《捉迷藏》（附文二）二是感性的具体的场景，像是以镜头的写实出现，比如《胖》（附文三）；三是语言的表达方式，像是不知觉中诱惑读者，有时甚至会使人迷失方向。不过，不必急于拨开他语言的迷雾，可能，你随他左冲右突地走过一段弯路，最终你发现这弯路原来是座桥，引渡你到了彼岸。比如《张三的戏》（附文四）
　　孙逸很善于从生活中取材。有时读着，我会想当然地把他置身于文中，写的东西就是他自己或自己的生活延伸，如《秋风，冬风》（附文五），有种让人读来能感觉他可能真的有过那种“捡拾纸片与流浪汉毗邻”的痛苦经历， 向他求证但他却予以否认。有时候，他在群上与人争论（算不算争论？）他与很多人见解不一。他说的很多东西，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也觉得他是曲高和寡的。我曾私下与他交流，“你是不是太清高了？”没有答案。他是骄傲的，不过他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他现在写的小说，我再写20年也写不出来。写不出好小说，我对能把小说写得好看的人有一种仰视，和崇拜。使我仰视的，还有《杀心萌动的一刻》（附文六）。人间的常情常理，承载得起小说的所思所想吗?《杀心萌动的一刻》，让你能感觉到这种类似革命中的痛苦矛盾。你明显地看到人间常态对他的束缚，只能从抽象到抽象。几乎无法找到一个现成的故事去包容他的思想。
　　我认为，学写小说，一不小心就会走上歧路。陷阱也很多，险象环生。如我，常常会写到一半就迷失方向，初衷全无，再回到出发的地方从头来过，已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表达什么。也许我根本就不是块写小说的材料，也许是我看的书太少积累太少写得也太少。我请教过孙逸，怎样才能写得出这么好看的小说。他说多看书，给我推荐过差不多20本书，比如理.耶茨的《十一种孤独》、木心先生《哥伦比亚的倒影》，他介绍我读《伤心咖啡馆之歌》、《婚礼的成员》等仍只存在我的备选书单里……二十本和两本，我得承认，在看书和写作方面我都太懒了。
　　读书写作，得靠锲而不舍的精神。我想孙逸是做到了，他说看了几百本书，电子版的。我一本电子版也读不下去，怕眼睛受累。雪弟老师在谈到小说创作，有一篇文章《精于勤，成于思》讲得好，真正能做到脱颖而出的作者不外乎做到了两点:精于勤、成于思。
　　孙逸的好作品不少。作为他的忠实粉丝，我偶尔与他交流，有时实在也是出于特别的好奇，比如《捉迷藏》那篇，“我发现当年消失掉的那个小男孩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弓着窄窄小小的身子一脸诡笑地慢慢接近新娘，准备吓她一跳……”这文章到底在他什么情形下创作出来的，我当时潜意识里觉得他可能在醉酒、抽烟或是拾取某个梦境的片段，总之，他的小说语言和故事很特别，新颖，能带给人阅读的陌生感、愉悦感，不会看完就寻思着在这故事好面熟，像在哪儿见过了。他的文章有一些会让我感觉匪夷所思，读不懂，不服气，又找不到合适的讨论对象，那种气恼简直想揪起自己的头发来甩出大气层。然而，还是要看，仍被吸引，他的文章一切像是都有联系，可是什么才是纲举目张的那个纲呢?一切又像是左右冲突前后矛盾，什么才是万变不离其宗那个宗呢?他的思想免不了是庞杂的，他的感情也有些庞杂，因为这正是在急于攫取又沉渣泛起的中年时期，远离了单纯的少年时期，还远未到尘埃落定的老年。
　　我认为，小说是离真实生活最近的一个。一句话，它是有人间面目的。　　好多小说，大部分的人物关系，功能都很平凡，有好的，也被前人使用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只能后天努力。
　　记得一位大家所言，“真正的文学，其实是没有什么趣味可言的，它不是挖空心思的事情，动的不是心计。它用的是心力和脑力，是个力气活，你能把一个故事的核，使劲地朝前推，像推动历史的车轮似的，又像是推雪球，越推越大，最后，成为一个巨大的结实的大东西。这活儿，真是苦，熬的是心血。这种苦，还是说不出来的，你特别像一个茧里边的蛾子，在黑暗中操作”——我真希望孙逸成功成名，不要等到“作品终于见到光明的时候，却把生命熬成的成果丢下了。”


附文一：
清晨之后
文/孙逸
    清晨，屋子里采光不是很好，男人用了一会儿才看清壁钟上的指针。
　　他光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套上内裤，从衣柜里抽出一件浅黄色的皱巴巴的短袖棉布衫。
　　连串的哈欠从屋廊一直伸延到厨房，两脚踢踢沓沓，弄出的响声比闹钟还要有力。
　　他来到        厨房门口，她并没有发现他，男人倚在门框上，不出声，看着女人的背影。
　　女人正在煮粥，手里还拿着木制锅铲，似乎在看着高压锅不停冒出的蒸汽，但似乎有些心在不焉。
　　男人盯了一会儿，感觉女人不会发现他的存在，走到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椅腿磨蹭地板发出的噪音惊动了女人，她略显惊慌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在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她的背后。
　　但她马上就恢复了镇定，这个屋子除了自己只有男人，显然她意识到了这点。她麻利地把几种咸菜拼装在一个碟子里，放到桌上。
　　“起来了。”
　　“嗯。”
　　男人这时正忙着用手把脑袋支持在桌面上，回答有些含糊不清。他轻咳了一声，又看着女人的背影，好像在期待女人再说句什么，好让他正经回答一下。可女人又转回身忙活早饭去了，没有再发问。
　　男人只好又把脑袋放回桌上，两只手掌平摊开，一只叠在另一只上，塞到脑袋底下。
　　呆了一会儿，男人有些无聊，打开窗台上的收音机，里面一个男声正在念一首诗的最后一句。
　　“我和悲伤本来不认识，只是有一天它找到了我。”
　　他们开始吃饭，只是心里始终念着那句诗.

附文二：

捉迷藏
　　文/孙逸
　　1992年，我十一岁，下午2点左右我写完了暑假作业，父母出去了，我站在阳台的窗户边上吸烟。
　　楼下有两个小孩子在玩捉迷藏，女孩查数的声音十分尖厉，男孩一个劲地抱怨她数得太快了。
　　“还不到五秒呢！”“你玩赖，慢点数。”直至男孩有了足够的时间藏好自己，才停止了幼稚到极点的吵闹。
　　无聊的游戏，我开始专心吸烟。吸完时，女孩忽然大喊男孩的名字，她说她已经看到男孩了。这种把戏鬼才会上当，真是小孩子。我离开了阳台，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饭时，父母也谈起了那两个孩子，母亲说男孩不见了。我问她怎么不见的。
　　母亲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板回脸说，他们下午玩捉迷藏，然后男孩就不见了，他家里的人都找疯了也没有找到。
　　第二天，我们几乎全部邻居都在帮忙找那个男孩，我也不例外。不过，我找的范围只在我们楼附近，我认为他一定是觉得很好玩，躲在什么地方不肯出来。
　　可我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没找到他，我彻底地查找了无数遍后，我确定，他真的丢了。
　　后来的几年男孩的父母一直在找，当然是白费功夫。一直到那个女孩长大了，男孩也没有出现过。
　　女孩结婚的那天，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已经长成大人的她披着婚纱，站在楼门口的地方和亲友拍照，她长大的模样很漂亮。
　　接着，我发现当年消失掉的那个小男孩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弓着窄窄小小的身子一脸诡笑地慢慢接近新娘，准备吓她一跳。

附文三：

胖
　　文/孙逸

　　她很胖，胖得还很有趣，浑身上下哪都胖，圆滚滚的。　　
　　小时候她有很多外号，大多时间别人都叫她肉球。　　
　　那时，总有孩子在她身边起哄，“滚一个看看。”她听到就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的孩子们看，在他们脸上扫过，眼睛里像有一把冲锋枪。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她在心里默查着人数，有些在数字后面有名字，有的没有。不管有没有名字在她心里这些数字已然倒在了地上，他们身上的弹孔不住地冒出鲜血。看着他们残喘完毕最后一口气，她才迈动圆滚滚的双腿继续向前走。　　
　　一转身这些尸体又爬起来跟在她的身后，接着叫喊，“肉球，肉球，肉球……”　　
　　“砰、砰砰、砰砰砰……”这些文字穿过喉咙，绕着舌头，喷出口腔，变成声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在她肥厚的背上，挤进皮肤，钻过脂肪层，化成细细的丝包裹着她的肌肉。慢慢地，一点一点，积汇成流，突然在她身体里炸开，从汗腺中蒸蒸而起，像一团淡蓝色的火焰罩在躯体上。　　
　　她反身怪叫着扑向那群孩子，像怪兽般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孩子们麻雀似的逃离她，跑掉时仍不忘在空气中留下刺耳的叫骂。　　
　　她一个人站在街上，手里残存着一枚黑色的塑料钮扣，她紧紧地握着它，好像它是这场战斗胜利的象征。　　
　　她像个将军一样站在原地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一种胜利的微笑。　　
　　很多年后她常常回想起这一幕，双拳还会死死地握圆，手里什么也没有抓住，只有指甲钳进肉里的感受。有那么一点点痛。

附文四：
张三的戏
　  文 / 孙逸　
　　
　　张三是个舞台剧演员，从孩子演到老人，这个行当他干了足足有三十多年。
　　张三相貌平平，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台词也愈发困难。他自己也清楚，无论戏龄多久他也只能是个龙套演员。
　　今夜是他最后一场演出，昨天剧场经理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他的舞台生涯结束了。而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个对他有特殊意义的夜晚，他依然只有一句台词。
　　傍晚，张三带着一把左轮手枪走进经理办公室，把上了膛的手枪放在他的桌子上，静静地看着剧场经理。
枪在剧场经理的眼里是最好的语言，张三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成为了今夜的主角。  
　　这是他第一次站在舞台的中央，上千观众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张三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加速。不过他并未因此忘掉台词，忽略表演动作。他的表演不仅折服了全场的观众，也让他的同行叹为观止。
　　戏结束了，全场观众起身为他鼓掌，所有的人都来和他拥抱，祝贺他演出成功。张三哭了，流出了快乐的泪水。
　　灯光熄灭，人群散去，只余下张三，形单影只。
　　深夜，张三在简陋的住所里用那把左轮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附文五：

秋风，冬风
文/孙逸
　　入夜时，她回到那栋将要拆毁的危楼。她不想在冬天结束前离开这儿，她太老了，搬家会要了她的命。
　　刚踏进楼门，一股香味扑鼻，她想起昨天讨来的那块肉。她的房间虽然四壁透风，门窗不全，至少有锅、肉和碗筷，但现在一个贼正享用着她的一切。
　　她用捡来的塑料瓶、易拉罐和一块破桌布砸那贼，可于事无补，锅里只余下寡淡的肉汤。
　　秋风渐劲，她裹上桌布，将身子缩成团，钻进墙角那堆破烂里。贼仍在隔壁，她甚至听到他在打嗝。她已经消气了，她想，不吃那块肉这老家伙恐怕撑不过去了。
　　“哎，我七十八，你呢？”他问。
　　她不答。
　　夜更静了。
　　忽然，隔壁传来歌声，苍老沙哑，亦幻亦真。她听入了迷，想起年轻时二瓜哥为她唱的那首山歌，伴着歌声，她恍惚入梦。
　　曲终，人未散，他成了她的邻居。
　　一连两个月，她每晚都听着他的歌入眠，在梦中和二瓜哥谈情对歌，连呓语也含着笑意。
　　冬至那晚，隔壁的歌声消失了，她在墙那头犹豫好久，还是摸黑爬了过去。他的手很凉，她把桌布盖在他身上。
　　“你唱啊，怎么懒了，唱啊。”
　　他不唱也不说话。
　　第二天，她坐在他的身旁，看了一会儿僵硬的他。然后，她收拾好能带走的东西，离开了那栋破败的楼。冬日的阳光下，她拖着淡淡的影子走在铺满残叶的路上，步履蹒跚。

附文六：
杀心萌动的一刻
文/孙逸

　　太君，您往这坐。"他哈着腰向一张上海造的铁制理发椅比划着。
　　嗯。"日本曹长随口应了一声，把军刀解下递过去，他小心地把刀摆在身后的木柜上。
　　接着，朝米色塘瓷茶缸里倒入热水，再把毛巾搓成卷塞进缸子里。扭回头，帮日本曹长解开军服的领扣。转身端来事前准备好的龙井，"您喝茶，刚沏得的，您请。
　　嗯。
　　您稍等，一会儿毛巾就烫得。
　　恭敬地等着日本曹长喝完茶，双手接过来，放回茶几。这才把烫热的毛巾抽出来，抖平，折成两层，搌了搌曹长的脸庞，平铺上去。
　　我这手艺您放心，保证刮不着您的肉皮。"他边说边在剃刀布上钢了几下刀，"刮完胡子我再给您勾勾盘儿，一准精神几分。
　　埋在毛巾下的脸发出一声闷潮的回答，"嗯。
　　这时，他的眼睛向上一挑，死死盯着曹长裸露的脖子，握刀的手渐渐团紧。他的嗓子有些发干，鼻孔里冒着热气。突然咬紧了牙关，猛地挺起腰杆，眼中异芒绽射。
　　爹，我回来了。"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推门进屋。
　　他的身子卸了劲，没握刀的手无力地摇了摇，示意女儿进屋去。
　　看着女儿消失在门帘后，他双手轻轻揭下毛巾，在日本曹长脸上涂抹肥皂水，动作缓慢而轻柔。嘴里嘟哝着好话儿，脸上重新挂好笑容。

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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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依就

欣赏，学习。

芳林红

喜欢孙老师的作品。喜欢王老师的评论.

藏北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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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拉米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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