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最爱我的男人老了

王秋珍

那个最爱我的男人老了
　　文∕王秋珍
　　他是个地道的农民，有一副大嗓门和一身好力气。
　　在我小时候，他是村里有名的故事大王，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只上过两年学的他，却能把《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榜》倒背如流。我读师范时，初次离家又不会坐车，他毅然用自行车驮我去，什么坡都舍不得让我下，二十公里的路好像眨眼就到了。
　　他，我的父亲，是一座山，永远伟岸着。
　　突然有一天，母亲在就餐时悄悄告诉我：“我看你爸像得了老年痴呆，说话都不利索，还老是忘事。”
　　怎么会？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父亲年轻力壮，怎么会和老年痴呆沾边？我的目光停驻在父亲身上。啊，我那个帅气的父亲哪里去了？才67岁的他，脸上怎么出现了那么多反画的抛物线？头顶怎么也有了不毛之地？他说话的时候怎么舌头像打了结？他夹起菜来怎么抖抖颤颤的？
　　时光一下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我的父亲再也不是以前的父亲了！
　　对于父亲的身体，我一直充满信心。一路走来，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说不完的话。可是如今，帕金森、脑梗塞，一样样老年疾病居然抱上了父亲。父亲的行动变得越来越迟缓，父亲的力气好像一下子用尽了。时间在他身上的投影，比实际年龄要粗长得多。
　　但父亲不肯老。
　　他什么都要管我，不管就不放心。偏偏我秉承了父亲耿直的性格，凡事爱较真，又不肯嘴上服软，两人难免会提高分贝争个曲直。虽然声音一落地，彼此马上像没事人似的。很多时候，我想对父亲说几句感性的话，请他原谅女儿的不懂事；谢谢他对我的付出；也想牵着他的手去菜地摘瓜割菜。可是，我的成长过程里从没有如此煽情地表达和接触，纵有千言万语，我也只能流淌在无声的文字上。
　　今年暑假，父亲出车祸的时候，我和同事一起在云南游玩。母亲怕我着急，没告诉。回来时，只见父亲全身包着，缝着，像一个千疮百孔涂满淤泥的白萝卜。
　　我赶到医院时，父亲硬撑开一只眼睛要说话。他的声音不仅没有水分，好像也找不到出口。嘶哑而微弱的声音在喉咙里使劲闯，却闯得很不痛快。可是，我还是听清了：“晕车了吗？吐了吗？”
　　我的老父亲！
　　在他剧烈疼痛、昏昏沉沉的时候，他还是牵挂着我！
　　父亲失去了一个24岁的儿子，因为疾病，因为经济的无奈。他的内心变得越来越脆弱。看某些电视剧的时候，他居然也会掉眼泪。以前，一旦我眼泪吧嗒喉咙发紧，他就会粗着大嗓门说：“电视放放的，难过什么！”
　　如今，父亲的帕金森越来越严重了，他吃的菜常常需要母亲夹到碗里；他系起衬衫的纽扣要老半天；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浑，让人不知所云。
　　可是，在我上班的时候，我因病在家的父亲悄悄上好了我放在门后老是掉落的锄头；清理了我平时没注意的地漏；更换了我的煤气罐。甚至当我要吃石榴的时候，他还有小学生般的自告奋勇：“我来剥，我来剥！”
　　其实，为了生计，父亲挖了25年的塘藕。天寒地冻的日子，他在藕塘里一把一把地挖泥，手指早已不好使了。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可是，父亲为什么不服老？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父亲的目光却像一根线，把早已是成人的我连接，时时处处牵挂。
　　那天，我赶赴亭塘初中参加市教研室安排的听课活动，活动安排很紧凑，我将手机设置成无声放在包里。待到结束，才发现那十几个未接电话。
　　原来，父亲和母亲找我找疯了。本来，我是回家吃午饭的。可我忘了说。他俩一直等，等到12点。然后打电话。然后一起赶到学校打听。门房师傅说不知道。他们就揣摩着我的行走路线，一路一路地找。他们担心我在路上出事了，找得很仔细，走得腿发软。父亲说，再找不到，就打110。
　　事后的叙述，好像云也淡淡风也轻轻。可是，我可以想见当初的风起云涌。父亲和母亲都是行走很不方便的人，他们在路上东张西望，心中带着多少未知的忐忑甚至无望呢？我真不忍心以电影般的镜头去回放、还原当初的情节。
　　父亲，这个最爱我的男人老了，老得那么迅速，让我真的难以接受。眼前的一点点事情，他都装不进曾经让多少人羡慕的脑子。自己穿的衣服，他会认不出来；刚刚用过的遥控器，他不知道放哪了；天天看的电视剧，却叫不出主人公的名字。
　　可是，在他爱的女儿面前，他不想老也不肯老。他常常说起我的好，说我读书时省下菜票给他们带吃的，说我把工资都交给了家里，说我一向节俭舍不得买这买那。他的脑袋好像很神奇，专门用来装美好的过往，装儿女的成长。可是，他好像忘了，在那口袋里布头贴布头的年月，他为了生计徒步嵊县鸡毛换糖；大热天的，他一趟趟地下砖窑，像鱼儿在锅里煎；有人给他一包小蛋糕，他藏起来等我回来吃，结果发霉了；我刚工作，有时迟点回家，他就一直走啊走，走到邻村的小山坡上眺望……
　　一件件往事在脑海里盘旋，像留恋大地的飞鹰扇动着羽翼，不间歇地抡着圈圈。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我们故意不去回忆，是怕尝出眼泪的味道。是的，我的喉咙好像塞了什么，眼睛里刮起了湿润的风。可是我知道，父亲他一定不希望我感伤。
　　读懂鸟的，只有天空。也许，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地牵挂儿女。岁月无情，摧毁了他们的身体，可是永远摧不毁他们爱儿女的殷殷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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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秋珍

云中羊 发表于 2014-5-11 08:09
父爱如山，情深似海。

谢谢版主云中羊。

邱天

身为老年人，而且跟你父亲年龄相仿，深知人老了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毛病接踵而来，很感动啊！
精华鼓励！

云中羊

呼叫王老师赐稿支持！

云中羊

父爱如山，情深似海。

王秋珍

邱天 发表于 2014-6-18 10:25
身为老年人，而且跟你父亲年龄相仿，深知人老了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毛病接踵而来，很感动啊！
精华鼓励！

哈哈。很久没来，突然看到，惊喜不已。

邱天版主，谢谢谢谢加精鼓励。

王秋珍

云中羊 发表于 2014-6-20 20:07
呼叫王老师赐稿支持！

云中羊真好真可爱。好。一定。谢谢哈。

王秋珍

不知道怎么回事，主题分类选不了，文章传不上。

邱天

王秋珍 发表于 2014-6-25 10:54
哈哈。很久没来，突然看到，惊喜不已。

邱天版主，谢谢谢谢加精鼓励。

你的闪小说，要比你的小小说更好。

王秋珍

邱天 发表于 2014-6-25 21:31
你的闪小说，要比你的小小说更好。

谢谢。都在摸索中，还没找到门道呢。

邱天

王秋珍 发表于 2014-7-1 11:43
谢谢。都在摸索中，还没找到门道呢。

是的，我老了。

王秋珍

邱天 发表于 2014-7-1 22:45
是的，我老了。

不必言老。邱天版主有如此的创作激情，当是年轻着呢。

邱天

王秋珍 发表于 2014-7-12 13:48
不必言老。邱天版主有如此的创作激情，当是年轻着呢。

老了讨人嫌。这是定律！

石渔

读懂鸟的，只有天空。
我读到父母亲打不通电话，怕女儿出事，一路找来时，我的眼睛湿润了。
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王秋珍

石渔 发表于 2014-7-13 11:01
读懂鸟的，只有天空。
我读到父母亲打不通电话，怕女儿出事，一路找来时，我的眼睛湿润了。
...

谢谢。石渔走进了我的文字，我很感激。我的父亲老了，老得好快，我的心好痛。人生无常，多少无奈陷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