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闪小说、小说及精神家园/钟子美（香港）

程思良

谈闪小说、小说及精神家园
　　钟子美（香港）
　　
　　曼谷面临世纪大洪灾，我发出好几封伊妹儿及书信问候泰华文友。司马攻在复电中说："谢谢关注。洪灾将于本月三十日蔓延至曼谷，大部分地区被淹势所难免。泰华作协本定于十月三十日在明拉邻酒店举行'闪小说、小诗研讨会'，也因洪水所碍而延期。如有时间烦你写篇论文，以增光彩，以壮声势。"我不大写文艺理论的文章，偶尔为之，写得也芜杂得很。然而司马攻的美意难违，我就在这里凑凑热闹说几句吧！
　　
　　前一阵子，在司马攻号召下，泰华文坛刮起闪小说的创作旋风，我给卷进去了，写了几则闪小说，自觉也获得了瞬间的喜悦。
　　
　　上世纪90年代初，也是在司马攻号召下，泰华文坛掀起微型小说的创作热潮，我当时在泰国，响应写了几十篇，了解到微型小说"纳须弥于芥子，挫万象于笔端，缩巨龙于方寸，托尺幅于万里"，以小见大，以一当十的特点。闪小说就更小更精，也许更能打动读者的心，使人读后沐浴瞬间的思想辉光，享受瞬间的喜悦。
　　
　　这个"闪"字真妙。是"电闪雷鸣"的"闪"。创作时"闪"，阅读时也"闪"，是快乐的一闪念。我联想到90年代中期出现的"快闪党"，那是通过互联网、手机联络、召集，为某种诉求或抗争，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突然闪现，完成任务后又迅速分散的"活动者"。后来多个国家的青年还以此手法点燃了全球多次著名的革命。用于文学，以"快闪"形式在极短时间里，爆出小说来，也应该是有奇效的。
　　
　　2007年初，中国一家网站发起"超短小说征文"活动，要求每篇小说字数只限在180至210字以内，结果应征作品多达3000多篇，经筛选后，精辑300篇佳作结集成书。如何为这种微型小说命名，却引起颇多的争论，据说名称多达24种：拇指小说、掌上小说、蚂蚁小说、麻雀小说、针眼小说、一寸小说、纳米小说、非常小说、一分钟小说、极速小说、瞬间小说和残小说等等。结果"闪小说"这名称脱颖而出，其命名来自英文"flashfiction"。这的确是最好的名字。闪小说，因其体裁有利于新科技的传播方式，很快风行于世界各地文坛，赢得万千读者的青睐。
　　
　　闪小说既然已经应运而生，我觉得应该善待它，把它写好。
　　
　　中国著名散文诗作家许淇谈论散文诗时说："散文诗是'小摆设'。摆设不以大小比高低，以艺术性强弱为贵贱。"闪小说也一样，首重艺术性、思想性。英国著名诗人柯尔律治说过："从来没有一个伟大的诗人，同时而不是一个渊深的哲学家。"写闪小说也应以这个要求鞭策自己，起码做到言之有物。大的文学家是大的思想家，普通的写作者也应力争成为一个思想者。技巧方面，则要尽量做到构思巧妙，形象生动，微言大义，咫尺能兴波澜。
　　
　　我计划写一些与动物有关的闪小说，如已在《泰华文学》发表的《会思想的母豹》《西方的智者》那两篇一样，以动物世界反映人类的社会，力求闪出些许火花来。
　　
　　精心打造闪小说，也可以使之成为精神家园一处可观的迷你风景。
　　
　　说到精神家园，海德格尔认为："人在现实中总是痛苦的，他必须通过寻找精神家园来消解这种痛苦。"我在我主编的《夏声拾韵》（梅花卷）"编者的话"中说："近几十年，社会财富迅猛积聚，拜金主义甚嚣尘上，人心不古。此时重新高举梅花精神的大纛，应有特殊的意义。假若每一个文化人，每一个有志于完善自己人格和学养的人，都建筑起自己的精神家园，想必整个社会的面貌将完全改观。历史上许多名人，何逊、林逋、苏东坡、陆游、王冕、史可法、彭玉麟、金农、张大千等等，都以梅花精神作为他们的精神家园，或是精神家园的一部份，从而培育出属于他们自己的磅礡之气。"这其实只是我们寻找和构筑精神家园其中一个理由。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认同杨文祥："精神家园是人们对人生最美好的事物和最高价值的精神寄托。这是人类以人的状态存在的最真切的理由。一旦失去自己的精神家园，人类失去的不仅仅是天国乐园，更是人类自己。在人与物已经不再有任何区别的地带，宇宙将进入一个新的轮回，人类文明的历史将不得不重新起步。（《信息文明与21世纪的精神家园》）"著名小说家王小波的看法也不错，他在《我的精神家园》一文中这样写道："安徒生写过《光荣的荆棘路》，他说人文的事业就是一片着火的荆棘，智者仁人就在火里走着。当然，他是把尘世的嚣张都考虑在内了，我觉得用不着想那么多。用宁静的童心来看，这条路是这样的：它在两条竹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这样说固然有煽情之嫌，但想要说服安徒生，就要用这样的语言。维特根斯坦临终时说：告诉他们，我度过了美好的一生。这句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从牵牛花丛中走过来了。"我喜欢这种浪漫的写法。王小波还提到别人有一个说法：要重建精神家园、恢复人文精神，就要灭掉一切俗人──其中首先要灭的，就是风头正健的俗人。王小波谦虚地说他不理解这种说法的深奥之处，我却为这说法在心里暗暗窃笑了好几回。也许真的，"风头正健的俗人"是应该被消灭的。
　　
　　我认为通过写小说的创作活动来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最为写意不过。搜集素材的过程，建立与之有关的信息库、词汇库、谚语库、相片库、艺术作品库，写作创作杂记、日志，或者与之有关的文章，都可以成为精神家园的一部分，茂林修竹，锦砌瑶阶什么的。
　　
　　小说本身，若是长篇大部头，那当然是家园的主体了；其它如中短篇，是回廊水榭，山墙温室；微型小说和闪小说，就是精致的小亭子，小花圃，或更小，如盆景，奇石，楹联。
　　
　　说到精神家园的主体长篇大部头，那应是时代风云的再现。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这是我们人生中的重中之重，必须写。至于用什么方法来写，我想到李锐。这位中国当代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呼声最高者之一的作家有一段话：
　　
　　语言不是工具。语言从来就不是工具。语言是和我们的四肢、五官、心脏、大脑一起组成人的重要的一部分。如果说从解剖学和生理学的意义上还不能和某些灵长类的动物明显地相区分的话，那么从语言为生的那一天起，人就把自己从万物之中彻底地区分出来。语言几乎可以称为人类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标记。
　　
　　纵观新文学史，纵观自新文学至今的文学史，"工具"日臻完善，使用也日趋成熟，我们操着这"工具"，借鉴和模仿了一次又一次的新潮；表达了一个又一个深刻的主题和思想，描述了一个又一个的"典型人物"：但是，"工具"还是"工具"，我们从来也没有把自己的语言上升成为主体，上升成为与人并重的"本体"。在老舍和赵树理那有了更进一步更自觉的向民间的靠近，口语的大量运用，市井和乡村生活的大量描述，使得他们更具民间色彩。然而，终因主题、人物和情节之累，他们的民间口语终未能脱出工具的本质。他们的"生活化"的语言，也还是仅仅为了表达主题和服从典型人物而存在的。我们还是不能体会到像读卡夫卡、乔伊斯、纳博科夫和福克纳的小说时，所体会到的那样一种叙述就是一切的浑然如一的体验。尽管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读到的只是中文的译本，但我们还是能够体味到那种倾诉的瀑布对人的淹没。
　　
　　一个没有语言自觉的文学史，就是一个有着巨大欠缺的文学史。一个不能获得语言自觉的文化，就将永远沦入无人可懂的"独白"的阴影。
　　
　　──李锐：〈我们的可能──写作与"本土中国"断想三则（《万里无云》代后记）〉
　　
　　这一段话需要慢慢咀嚼理解。"叙述就是一切"、"语言自觉"，对我来说，完全是一个新课题。后来，我读了纳博科夫和福克纳的两本书，果然不同凡响，朦朦胧胧觉察到"倾诉的瀑布对人的淹没"的意味。我想，如果我写长篇，最终可能学习着这样来写。最近，我还恶补式囫囵吞枣地了解了一大堆诸如意识流、佯谬手法、轰毁手法、叠合式结构、对位式结构、多视点叙述、魔幻、幻象、荒诞等等现代主义手法，加上《红楼梦》中"政治密码"的写法（我相信秦可卿魂断天香楼是另有深意的安排），使我朦朦胧胧看到我的前路。这一切，统统都是令人快慰的学习，或者说是一种生活模式的享受。长篇大部头不一定能写好，但过程是美妙的，也就值了。不是有作家说过，生命享受的是过程吗？在这个过程中，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如果建造出来了，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桩事更美更令人激动不已的呢？

梁闲泉

精心打造闪小说，也可以使之成为精神家园一处可观的迷你风景。

梁闲泉

精心打造闪小说，也可以使之成为精神家园一处可观的迷你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