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天刚落黑，月亮还没有出来。蒸馍味儿，煮肉味儿，水饺味儿……各种年味儿缠绕着，从外面漫进屋里，不时传来几声爆竹的炸响和狗叫。
爹坐在床头的日灯光下，颤抖着手，拿起话筒，又犹犹豫豫放下；隔一会儿，又拿起话筒，又犹犹豫豫放下……
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碎，含在嘴里怕化，不求大富大贵，只盼平平安安，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爹白天忙地里的活，夜晚就领着女儿去打麦场，教她认星星。牛郎星，织女星，勺子星，把子星，八角琉璃井，天上有个老人星……
时间一长，女儿看出点门道，侧歪着小脑袋，问爹，这满天星星，只有勺子星是不动，其它的都在动，对不？
爹愣住了，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连连点头说，对，对。俺家素菲真聪明，等长大了，一定很不简单。
女儿填报志愿前，先征求爹的意见，我上哪所大学最合适？
爹抓挠着头把子，“嘿嘿”干笑，我又不识字，哪懂得这些。
爹说，勺子星啊。你看，多像咱家那个细长弯把的勺子！我打小就教你，妮儿忘了？
女儿说，爹呀，她还有个学名，叫北斗。北斗是人类指路的明灯。
女儿说，我想报北航，毕业后研究星星，让在航天航空上落后的中国人，也能扬眉吐气！
爹想了想，耐心地说，妮儿啊，人活着，一定要脚踏实地，有个安安稳稳的前程，才是正理。
女儿说，爹，如果能让全国人，都有个安安稳稳的前程，不是更好吗？
爹皱了皱眉头，妮儿啊，你是文化人，懂得多，你说北航就北航吧。
临近毕业，女儿突然打来电话，吞吞吐吐地说，爹，我有工作啦，就是，就是，不能经常和家里联系……
爹听见这话，搁心里笑了。爹说，这是正经事儿，我支持。
这之后，只要女儿不往家打电话，老两口再心里想，也不主动和女儿联系。想女儿的时候，爹就去打麦场里看星星。爹相信，女儿这时候，也一定关注着北斗。
有邻居纳闷，光知道恁闺女上大学，学开飞机，咋不见她回来呢？
爹说，你看，天天都有飞机在头上飞，俺妮儿忙得很，哪里能腾出时间？
爹心里清楚，女儿干的是大事儿，这事儿又对谁都不能说，憋死肚里也不能说！
爹围着电话，绕过来，转过去，最终咬咬牙，还是把电话拨通了。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素菲很忙。您稍等一会儿。我让她把电话打给您。
不大会儿，爹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爹，我是素菲。有啥事儿吗？
爹慌了，忙说，妮儿啊，你娘这病，是老毛病啦，天一冷就犯，等开春暖和后，不治也会好，该吃吃，该喝喝，任啥事也没有了！
哦，女儿说，爹，我是真离不开。等能抽出时间，我一定赶回去，真想你们了！
爹挂断电话，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咽咽，妮儿啊，真想让你再见娘最后一面，爹怕你以后有遗憾……
其实，打电话前，娘就断了气。几个近门的侄儿，都在堂屋当门里，为她守着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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