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赛小说组018号【德阿杯全国小说有奖征文】《欠债还钱》（代发）

德乡子

　　欠债还钱
　　何不恒
　　永旭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坏了，直到电脑坏了的时候，他才想起电脑硬盘里还保存着那封写给金稻管家的信。信不是永旭写的。写信的是一位姓鄙的年近七十的老大爷。
　　当时，永旭正坐在一家便利店的门口等一个朋友去吃午饭，突然有人从他肩头递过来一卷皱巴巴的材料纸，沙着嗓子问他，老板，能打吗？永旭扭身侧脸过去，却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挡在了他的面前。永旭拎着凳子往后撤了一步，才看清了来者的模样——黑豆眼，塌鼻梁，眉毛杂乱，嘴唇厚实，一身蓝衣蓝裤，一只裤管踩在脚底，一只裤管卷在腿肚子上，背上背着一只做工精细的背篓，上面罩着一个蔑编的盖子，和背篓严丝合缝地扣在了一起。这个人，就是鄙大爷。永旭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永旭，追问道，能打吗？
　　永旭先是一愣，接着看到便利店的外墙上贴着一张A4张，纸上印着又黑又粗的两行字，一行是“打字”，一行是“复印”，于是明白过来，忙点头说，能打，能打的。鄙大爷脸上立即露出欣喜的神情，反手抱住背篓搁置在门口的一张小方桌上，把卷到腿肚子的裤管一层一层地放下来，才慢吞吞地在永旭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下了。便利店的老板一边往外走，一边摇手说，今天不能打印，只能复印。永旭说，你这里不是贴着打字复印吗？老板说，打字，我孙女才会。今天她不在。永旭失望地“噢”了一声，把那卷材料纸递还给鄙大爷，讪笑着说，对不起，大爷，今天这里不能打印。鄙大爷卷起材料纸，慢腾腾地站起身，一边背起背篓，一边小声说，我就知道没人会帮我打。脸上毫无失望之色。倒是永旭怪不过意，先是对鄙大爷说，要不，我帮你打吧？接着又跟老板商量说，要不，我帮他打吧？谁知老板却很决绝地摇着头说，我孙女不让别人碰她的电脑。
　　永旭只得对鄙大爷说，大爷，你不急的话，我回家帮你打。鄙大爷说，不急。永旭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鄙大爷说，我不着急，你慢慢打。可等永旭回来，却不见了鄙大爷的踪影，甚至连便利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望不到顶的高楼大厦，外墙上赫然刻着“金稻管家”四个镏金大字。
　　一封信，怎么会打这么久呢？永旭暗自吃了一惊，发现旁边有个公交站台设了候车座椅，便跑过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鄙大爷的那封信，认真读了起来。
　　尊敬的金稻管家，您好！
　　请原谅我这样冒昧地给您写信。我是个没文化的人，只读过几天夜校（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夜校并不只是夜晚才上课，偶尔白天也会上课。我笑他们颠倒黑白，于是我被取消了上夜校的资格），但愿您不会因为收到我的信而觉得有损您高贵的身份和至上的尊严。
　　您肯定会很奇怪，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给您写信？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叫鄙三，我的孙子叫鄙武。他上大学的时候曾经在您那里帮他的同学贷过一笔款，说好分期还款，结果却只还了四期，他的同学便突然失去了联系，像从这个星球上消失了一般。于是，还款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孙子的头上。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孙子就应该是您的债务人。而您就应该是他的债权人。我也听说您以前的名字好像叫依依诽客，不管依依诽客是您的前身也好，还是您改名换姓也罢，我觉得这个钱必须要还。俗话说得好，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算我的孙子像您一样改了名换了姓，甚至做了变性手术，这钱还是要还。
　　在此，我要先确认一下我孙子在您那里贷款的金额。作为一个靠卖麻糖为生的人，我不想多花一分冤枉钱，也不想多发一分不义之财。我听说，我孙子在您那里贷款的金额是一万元人民币，可实际到手的却只有八千元人民币。我不知道还有两千块钱去了哪里。我只听说，许多民间非法的高利贷，才收取这种高额的砍头息。我不知道您为这两千块钱冠以了怎样的名字，好像是咨询费，又好像是保证金，但只要哪一期逾期24小时没有还上，这两千块钱就揣进了您的腰包。我姑且相信，您收下的这笔钱，是合理合法的。哪怕是钻了法律的空子，我也认了。但有一点我不明白，这两千块钱明明一直握在您的手中，可计算利息的本金却是一万。也就是说，您用着这两千块钱，我的孙子却在帮您还着利息。请问，这算什么？我的孙子用我的钱，我觉得天经地义。毕竟他是我的亲孙子。而您呢，也是我的孙子吗？要知道，那些钱，都是我用一块一块的麻糖换来的。如果您能叫我一声爷爷，我也认了。就一万块钱本金呗！但有一点，我要说明，这爷爷我还不想当，也不敢当。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背那骂名。当黄世仁的爷爷，那是自取其辱。
　　说到黄世仁，我就想多说一句。您呀，某些地方还不如黄世仁。黄世仁收债，要么委托给管家，要么亲自出马。债务人和债权人都是熟人，不用担心把钱还错了人。而您呢，竟然委托一大帮地痞流氓出来收债。您不出面，是害怕我们穷人把您生吞活剥了么？我们穷人哪有那么穷凶极恶？倒是您豢养的那帮地痞流氓不择手段，泯灭人性，制造了无数惨案。好多大学生，本来拥有多美的青春年华，有着多么美好的光明未来，可就是您那双看似曼妙无比的手，轻轻一挥，就把他们扼杀在最美的大学时代。也许您会说，那是他们自食其果。想想也是，如果按照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您是最成功的胜利者。
　　但我要告诉您的是，我的孙子并不想成为您的牺牲品。他努力地想要把欠您的钱还上，只是一直联系不上您。他也接到过无数的陌生电话，说是您派他们来收钱的。他们在电话里有模有样地算了一笔账，说经过四年的积累，一万块钱的本金，加上罚息和逾期服务费，总共达到了八万多块。这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就算我每一分钟就卖出一块麻糖，在我的有生之年也不可能把这笔钱还上。何况，这八万多块，还在不停地滚着雪球呢？话又说回来，如果哪天运气好，我中了彩票，能把这笔钱还上，那又如何呢？难道我就不明不白地把钱给了那伙自称是您派来的人的手上？我没那么傻。我清楚地记得，在五年之前，有个自称公安局的人给我电话，说我儿子涉嫌贩毒，让我打一笔保证金到他们的账上，他们能还我儿子清白。钱，我打了。我的儿子一听说我受了骗，直接从干活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儿子的命没了，我只能跟我的孙子相依为命。这是血的教训呀！我还敢相信那些自称是您派来的人吗？
　　尊敬的金稻管家，不瞒您说，我写这封信给您，是因为我真的刚刚中了彩票，我只希望能亲自把这笔钱交到您的手上。我绝对不愿背一大笔债离开这个世界。我想您肯定也不愿意。如果我们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我更还不起了。所以，请您收到这封信后，无论如何都要拨打末尾的电话号码（为了还上欠您的钱，我专门花一大笔钱安装了这部座机）。
　　落款是鄙三。时间是1986年2月5日。后面果然留了电话号码。只有六位数，没有区号。
　　读完，永旭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掏出手机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让他大感意外的是，电话竟然通了。永旭很是兴奋地说，我是金稻管家的律师何永旭。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说，爷爷爷爷，那个骗子又来电话啦！
　　永旭愣了愣，电话那头有人嗔怪地说，是骗子就不要接嘛，又浪费人家的电话费！紧接着便传来一串吆喝：麻糖！麻糖！卖麻糖喽！由远而近，清脆而响亮！
　　作者通联：四川南充QQ：272780130

王立红

很新颖。

德乡子

欠的债不仅仅是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