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老田其人

王中鉴369

老田其人

                          王中鉴

                         （一）
                           
老田其实姓张，乡下人。早年那阵子，没有避孕措施，他妈叽里咕噜生了八男二女。由于孩子多，屋子小，两口子办那事不太方便，有一次在厨房柴火堆里兴致来了，谁知就有了老田。他爸说这女人没法挨，养不起送人，这样他就姓田了。
老田爱抬杠，也爱较真，有阵子乡干部报高产，把好几亩地的麦子集中一块地里，硬说亩产7000斤，老田说这不是骗人吗？乡干部不愿听了，正好城里招电工，把他送走了事。老田自此成了工人阶级。
那年，车间总结年终工作。主任说：“由于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狠斗私字一闪念。大家都反对物质刺激，一致同意不要奖金，这就是我们工人阶级的觉悟和气魄……”
“喂喂，主任，你说的太绝对了吧？我可没说不要奖金，一家老小三四十块钱工资，加起来还吃不饱呢！”
老田这一闹，许多人也反悔了，弄得总结会只好草草收场。
会后，主任找老田谈话，让其认识错误。老田说：“我说主任，你不要臭虫钻进花生里假充好人（仁），拍拍你的肚子饿不饿？国家也没说不给奖金，你就不要水仙不开花——装蒜了。”主任气得在屋里转磨磨，哼哧哼哧直喘气，突然右手高举，老田下意识地往后躲。“奖金照发，奖金照发，就这样吧！”主任摆摆手，老田乐着出去了。


                             （二）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们为了争权夺利，虎视眈眈单位的那枚印章。老田属于8630派，即八点上班，六点半下班，不参与任何打砸抢活动。
一天，造反派头头胡兴看中了老田的壮实身板和一身武功，动员其加入他们的组织。老田说：“我老家在穷山沟，早先山上就有好几帮土匪，欺男霸女抢东西，他们也说造反了。”胡兴说：“那不一样，我们是造走资派的反，是革命行动，你考虑考虑吧！”
老田是个沾枕头就睡着的人，睡着就咬牙放屁打呼噜。这一天说啥也睡不着了，一个劲儿琢磨拒绝的办法。隔天胡兴又来找，老田说：“我真想加入你们的组织，可我姨夫是国民党军官，跑台湾去了，你们敢要吗？”胡兴说：“加入不加入另说吧，今天晚上我们有个重大行动，向走资派夺权，你只要参加，制服几个保守派，把公章抢到手，你就算革命群众了。”老田说：“一个木头疙瘩有啥用？烧火也烧不开一壶水。”
于是，老田被造反派扣住了，说他是台湾特务。老田说：“我看你们就是孙猴子坐金銮殿——不像人（仁）君。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姨夫是军代表，明天就来支左。”造反派们一听，赶快把他放了。





                              （三）

老田为了不参加造反派组织，推说姨夫是台湾国民党军官，这下招来了麻烦，那天正在修电线时被揪回来了。
胡兴说：“你老田还以生产压革命逃脱惩罚呀，快交代你的特务同党还有谁？”
老田说：“你才是特务呢！人家搞对象，你后边悄悄跟着，等人家亲嘴了上前抓现行，讹人家钱，你算什么东西？”
胡兴恼羞成怒，吩咐一声打。喽啰葛水让老田趴下，老田说：“整天爬电杆，没趴着的习惯，要打就站住打。”一条真牛皮的电工皮带啪啪三下，老田的屁股一拧，生生断成两截。老田说：“怎么样？老子是练过真功夫的，你们黄鼠狼吃刺猬——无从下口了吧？”
胡兴说：“把总务科仓库撬开，拿锹把打，我不信他嘴硬。”葛水说：“锹把太长抡不开吧？”胡兴说：“那就换镐把。”一下，二下，三下，老田趔趄一下还是没趴下。葛水再打，老田倒地了。胡兴问：“谁是你发展的台湾特务？不说再打。”只见老田有气无力地说：“你过来，我告诉你。”胡兴附耳过去，一听大惊，立马喊道：“把葛水给我绑起来，原来你也是特务，还想杀人灭口啊！脱了裤子打。”葛水是个熊包，屁股刚挨几下，就哎呀哎呀直叫，声音传出老远。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两个解放军，大喊：“要文斗，不要武斗。”胡兴一伙一愣，点头哈腰地溜走了。


                           （四）
                           

单位家属院里一片狼藉，青花瓷片、古旧书画破卷撒落一院子。老田把书画类捡拾起来，拿回屋里，用锹把瓷器碎片铲进了垃圾箱。他明白这是造反派破四旧，可这是谁家的东西呢？
看见邻居二嫂端个盆去水泵洗衣服，老田问：“这是咋回事呀？”
二嫂说：“是胡兴他们抄了钱总工程师的家，还呼口号铲除封资修，彻底闹革命，这不是胡作吗？”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闹革命，现在都糊涂了。”
回到屋里，老田把旧字画碎片摊在炕席上，一块一块弄平，再看着豁口对接。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八成能拼接起来。
“老婆，打碗浆糊来，我把它们粘起来，老辈人留下的东西毁了就没了。钱老总是文化人，他收藏的玩艺错不了。”稍停又说,“不不，不能粘，弄不好会大失元气的，还是让钱总自己想办法吧！’
老田捡回字画的事，不知怎么被胡兴知道了，在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被叫到造反派办公室挨训。胡兴说：“你想复辟封资修啊，捡些破画做什么？”
老田笑笑说：“你知道，我是蚂蚁尿书上——识（湿）字不多，我要那个没用，昨天生炉子烧了，不信你去找。”
晚上，有人看见老田去了钱总家，几分钟后就出来了。第二天，老田送儿子回老家看爷爷奶奶，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



                           （五）

胡兴夺“权”到手后，生怕单位印章被别人抢去，就让老婆缝了一个挂带儿的兜子，把印章吊在裤裆里，走起路来鸭子似的迈着四方步。
有权不使，过期作废。胡兴命令走资派们都去参加劳动。书记和钱总工程师分到老田那个班。冬天的北方，滴水成冰，要想挖坑立电线杆，非动用铁锤钢钎不可。书记一锤抡空，钱总手上重重挨了一下，立刻红肿起来。老田忙过来，接过钢钎把住，说：“我把钎子，你们俩歇着打。只看钎子，别看我的手，就会没事的。”
老田只顾干活，没注意胡兴已经来到跟前，他拍拍老田的头说：“你对走资派还挺关心的，他们走资本主义道路，搞唯生产力论，是要把我们领到斜路上去，让他们两人干。”
胡兴把老田叫到一边，说：“我们经过外调，书记的老婆是抢别人的，明天开批斗会，那人就要当场控诉。”
老田驳斥说：“你扯啥蛋，我听我爹说过，书记打游击的时候，妇救会长做鞋支前，她丈夫是个二流子，坚决反对，他们离婚了，这算什么抢？”
胡兴大为不满，生气地说：“明天不许你到会场去。”
老田说：“腿在我身上长着，你管得着吗？”
“你真是个骆驼生的毛驴——怪种。”
老田这么一搅合，批斗会没开成。


                           （六）

胡兴夺权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居然撬开了组织部档案室的铁门，把干部档案翻个底朝天。
他突然眼前一亮，用电科党支部书记加入过励进社，这一定是个特务组织，马上撤销她的党支部书记职务。身旁的葛水提醒他咱们还不党员，不行。
胡兴继续翻档案，找到了励进社的社长叫李威，心想把他揪出来就真相大白了。问；“你们知道李威的下落吗？”葛水答：“他是国民党时期的局长，听说在上海工作。”胡兴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把他揪回来。”
造反派们查出了特务组织，消息传扬开也没有多少人震惊，这年头今天是好人明天就可能下地狱，爱咋闹咋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田却偏偏不这么想，不能随便冤枉人嘛！
老天回到家里和媳妇说起这事，媳妇说问问爸和爷去，他们都是老职工。丈人说：“我也是励进社员，平时跟着唱唱戏，打打球，谁有困难帮助一下，什么特务组织，活见鬼。”丈人爷说得更明白，那就是一个工会组织，李威任社长，全局职工都是社员。
过了几天，老田把了解的情况整理成一张大字报，末尾写你们是卖布的不带尺——瞎扯，自己看看颇为得意。
老田做好了挨围攻的准备，没想到却是风平浪静。他哪里知道，这时的胡兴正为揪回的李威的不正常死亡，急得焦头烂额呢！




                          （七）

                          
胡兴指挥一帮人在俱乐部房顶架好了高音喇叭，保守派立马在办公楼顶上也架起了高音喇叭。
这边喊：“保皇派们注意了，你们不要再跟着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跑了，快回到革命路线上来吧，危险哪！”
那边喊：“谁造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反，就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这边接着喊：“踏上一只脚太轻了，我们要把你们批倒斗臭，踏上亿万只脚。”
那边也不示弱，喊：“如果执迷不悟，革命的金箍棒是不会吃素的。”
喇叭喊着喊着，胡兴就率领人扛着镐把向办公楼顶进攻，一条板凳下来，正打在胡兴的左肩上，他顿时倒地。胡兴的人正要蜂拥而上，楼顶两人又抬起桌子……
“把桌子放下，我是老田，我要救人。”老田处理完断电事故后回来，看见这一幕大声喊道。
武斗暂时停止了，老田去扶胡兴起来，胡兴执拗地说：“为捍卫革命路线牺牲也是值得的，你别管我。”
老田说：“都是兄弟，什么路线不路线的，我不懂.”
胡兴说：“全市学生武斗，二中一个女学生被打死了，被革命组织追认为烈士，大花圈房顶那么高，多光荣啊！“
老田说：“你真是夜明珠喘气——活宝贝。将来谁记得她，谁给她家抚恤金？快跟我上医院吧！“
老田背起胡兴，大伙推来一辆排子车，一路颠簸向医院跑去。
老田心里想，这人们都怎么了？整天瞎折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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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山影

感谢中鉴老师！遥握！
先记号下，回头细读！:loveliness:

远处的山影

不错，语言老道，老田的形象很饱满！
如果再注意下细节，会更完美！:lol读晚了，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