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淡的笔调，隽永的喟叹——张爱玲作品《爱》赏析

袁锁林

轻淡的笔调，隽永的喟叹
——张爱玲作品《爱》赏析
袁锁林

       张爱玲的《爱》是小说吗？是闪小说吗？中国闪小说协会会长程思良先生认为删掉最后一节抒情性文字就是一篇很精彩的闪小说。于是，我姑且当闪小说来评论。
       小说是虚构的。《爱》的开头却强调“这是真的”。有一定阅历的读者都不会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真实的力量固然不容轻视，但仅是生活的真实可能还不足以撼动读者的心灵。作品的魅力在于作家对小人物的悲欢离合的描写中蕴藏着悲凉的情怀，以及语言艺术的自然灵动精炼动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还是“小康之家”的，何况“生得美”，然而“都没有说成”，期望值之高，与结局形成极大反差。自古红颜多薄命，应该说故事并不新颖，但命运的多舛总是惹人怜悯。
       接下来，作品较细腻地描写了春晚桃园的一次短暂而美妙的邂逅。景美人也美。“立在后门口”，春心已动却又胆怯，“手扶着桃花”，那么娇弱无力，“月白的衫子”，那么洁净无瑕，寥寥几笔竟把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刻画得惟妙惟肖；“他”无话找话说了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少女的羞涩与矜持，抑或爱情的懵懂，“她没有说什么”，而他终于因年轻与胆怯，“也没有再说什么”，于是一段初绽的爱情之花就这样凋谢了。
       然后是这个女人的不幸遭遇，“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人生的悲凉应该是浓墨重彩去书写的，张爱玲竟用二十几个字一笔带过。
       末了，是作者的俯瞰苍茫时空的叹息，喟叹“千万人之中”，“千万年之中”的那一次邂逅，人生的一个最重要的机缘，惟有一句轻轻的问候就错过了，徒留下老年时的怀想，令人遐思，令人唏嘘。
     《爱》连标点不足350字，一个女子初恋或情窦初开的美好与婚姻或人生的不幸，形成对照与反讽，虽着墨不多，但作家轻淡的笔调，自然隽永的喟叹，依然让人无法释怀。
       为何程思良先生认为“删掉最后一节抒情性文字就是一篇很精彩的闪小说”？因为小说是通过形象来表达思想的，小说家一般不直接表达观点。但如果真删去结尾这段文字，作品的力量无疑会削减很多，而且结构也没有如此缜密。末句与前文的呼应以及与老年的怀想，一咏三叹，余音不绝。

2017-3-14

附作品
爱
文/张爱玲

       这是真的。
       有个村庄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许多人来做媒，但都没有说成。那年她不过十五六岁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后门口，手扶着桃树。她记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对门住的年轻人，同她见过面，可是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他走了过来。离得不远，站定了，轻轻的说了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她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站了一会，各自走开了。
       就这样就完了。
       后来这女人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叶雨

袁老师眼光独到，理论修养扎实深喉。赞同关于作品最后一节的意见。向您学习！

程思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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