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的故事

迟占勇

迟富航
一、老方
    在每个孩子的童年里，总会有个使他惧怕的人存在。在我们的村子里，有一个被称为老方的流浪汉，就像人们心目中都有个爱慕的偶像一样，老方就是一个村子里孩子们心中畏惧的对象。
老方之所以成为孩子们眼中的魔鬼，首先可能要归功于他肮脏丑陋而怪异的形象。它是一个流浪汉，居无定所，每天在村子里拾一些破破烂烂的东西，却如同珍宝一样挂在身上，好像不随时带在身上就会被人偷去似的，那些捡来的破衣烂裤，脏布口袋全都要披挂在身上。再加上他那件一年四季都要穿在身上的军大衣，是他总是显得十分臃肿，走路走得也很慢。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羽毛杂乱不堪的秃鹫。不过他可不秃，相反，他的头发很长，因为不洗也不梳理，乱蓬蓬地在脸上和肩上铺散开来，凌乱而毛躁的和胡子拧结在一起。整个面目简直乱作一团，只有那双眼睛是清楚的，黑白分明的，甚至投射出尖锐的光芒。
他从不会向人乞讨，只依靠捡那些杂物为生，看人的眼神也总有些犀利。每当他在乡间的小路上缓缓的走过，小路上便如同飘过一团阴云，让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不寒而栗，有时躲避不及，被他那双锐利凶恶的眼睛瞥上一眼，足以使我心脏狂跳不止。而大人们也正是看出了孩子们心中的那份恐惧，因此在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便会说，“你再闹，再闹大老方就来了，就把你带走！”这时，在淘气的孩子也会有所收敛，哭闹的再凶的孩子也会停下来张望一眼，看看老方是不是真的来了，因为被老方带走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然老方只是整日阴戚戚的在村中游荡，几乎不言也不语，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他那寒气逼人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我甚至一度认为，老方每日的游荡是为了偷走小孩子并吃掉他们的心肝。我常幻想着他那腌臜的黑亮亮的军大衣上沾染过多少小孩子的鲜血，那头混乱的头发早已条条缕缕的被血液凝结在一起，如同一条条扭动的黑色蛇虫。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生畏，这就是老方。其实现在想来，他一直平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从未打扰到别人，反而震慑了一方顽童，是他们变得越来越乖巧听话，不知道这是否应该算他的一个功绩。可是我最终看见的却是他凄惨的死亡。
二、热水
我们生活在一个叫做热水的小镇上，小镇是因其地下沸腾的天然温泉而得名的。小镇四面环山，宁静而祥和，村中有一条河，喝水清冽。在阳光的照射下，小河会流淌成一片网状的银亮亮的灿烂方块儿。岸边有一处废物堆，每当大雨来临，巨大的洪流就回将废物堆带走，没人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废物堆一方面来自生活废物，一方面堆着陶瓷厂的废料。这里也是小孩子们和老方常常发生正面交锋的地方，我们喜欢来捡那些，白嫩嫩、弯弯曲曲的陶瓷废料，我有时会因为发现“小瓷蛇”“小瓷马”而欣喜不已。二老方是来搜寻他的杂物的。这所谓的正面交锋的结局往往是孩子们因为一个恐吓的眼神而四散奔逃而已。就像奔向腐肉的野狗轻而易举的惊散一群乌鸦一样。
我们的居住地具体来说应该是汤前村，“汤”就是古代的“热水”的意思。这里的男人女人都爱“坐汤”，就是坐在澡池子里泡澡。男人们喜欢去挑战极热的水以显示胆量，他们通常先把水调到适当的温度，几个人围坐一圈，数到三后一起如水。刚一入水，必然会烫的人眉头紧锁，牙关紧扣，周身的毛孔犹如被炙热的针刺一样，疼痛却隐隐有一种快意。如水一会儿便逐渐适应了，但还是不敢稍有移动，水浪的丝毫波动都会让人烫的难受。我确信，这时如若有人扑通一下跳入水中，剧烈翻滚的热水准能烫的一池子人高呼着跳出来。经过长时间的浸泡，出水后周身都被氤氲的热气缠绕着，汗水如泉涌般刷刷的流淌，身体内的疲倦也会随着汗水奔流而出，使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舒服与畅快，仿佛从炙热的炼狱火焰中升入天堂。
不过老方是常年都不去“坐汤”的，人们都说他脑袋有问题，早已经分不出脏净香臭了。不过，热水给他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温暖，从澡堂里流出来的腥臭的热水，透过石板的缝隙蒸腾出是热的蒸汽，在苦寒的冬日里为无家可居老方带来温暖。
三、疯子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村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一开始人们都不知道她是疯的。没有人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总是喜欢穿的干干净净的去“串门子”。
农家的大门在白天里是开放的，为了方便串门的人来做客。而她，总是衣着干净、落落大方的走进陌生人的院落，然后盘坐在炕头与女主人唠家常。只有到了一定的时机，她才会提出，她很饿，希望能得到一块干粮吃。善良的女主人当然就会欣然的拿出些食物招待这位陌生的新朋友。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她每天的生活就是串门，讨食物，或者是在闲余的时间里，她会对着村里唯一一栋政府的办公楼默默的咒骂，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人们从此确定，她是疯子。
四、聚散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疯子不再在楼前咒骂了，人们也已经发现，是什么使她收起了愤恨。她的生活中走进了一个人，就是老方。而老方的眼神似乎也不那么犀利恐怖了，竟然也夹杂着些许的温情。在严寒的冬天，我曾看到他们一起沐浴在地下热水升腾的雾气中，显得平静而幸福，两个人在朦朦胧胧的水汽中仿佛成了一个人。这不禁让我想到儿童书上泡在温泉中取暖的日本猕猴，那副舒适惬意的表情竟和人类没什么不同。这样的一对人，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一个是肮脏丑陋的流浪汉，一个好像是整洁的农家妇人，人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无法理解。
尤其是村里的一些年轻人，看见他们一无所有，竟然也幸福的在一起。这种幸福令这些躁动的青年人不满，气愤，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们如此厌恶着这份游离在社会之外的平淡的幸福。“疯子和傻子也谈恋爱，啊？从来没有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要饭捡垃圾也一起美滋滋的，真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些什么！疯子！”
终于有一天，几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准备动手了，他们要摧毁这不和谐的存在，他们设计了一个圈套，把老方的她，那个疯女人骗上了一辆开往远方的长途客车，毫不知情的她究竟是有些思维混乱，快活的步入了人们为她设计的圈套，就这样永远的从这个小镇消失了，她没有足够的金钱和智慧回到老方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谁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也没有人关心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有老方，他只是默默的走街串巷找了一天一夜，之后他大概也清楚发生了什么。
从此以后，老方开始淡出人们的视线，他不愿再出现在热闹人多的地方，眼神也开始变得暗淡而浑浊，似乎苍老了很多。当我某一天看见他的时候，竟然没有恐惧，只有一些悲哀，当然这是从他那暗淡的眼神中感受到的。正当老方就快要被人们淡忘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使他重新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就是他的死。
五、老方
老方死在火中，只留下了烧焦的尸体。
远离了人们视线的老方不再去热水的蒸气中取暖了，他为了抵御寒冷，把一个玉米秸堆成的秸秆垛当成了避难所，每日在这阴暗寒冷的垛中沉睡，当然过着他的军大衣和破烂布条。老方死去的时候正值临近新年，不过外界的节日早已与他无关，他依旧窝在玉米秸的垛里。没想到在某天的夜里，欢庆的炮竹和焰火引燃了玉米秸，大火烧了几个小时，因为这个垛没有人管，也就没人来灭火，知道它自然熄灭。第二天人们就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好像依旧是沉睡的姿态。有人惊讶的说，“他睡得可真死啊，大火都没烧醒他！”
不过我想，他大概是沉睡在某个水汽朦胧的梦中不肯醒来吧。

叶雨

不过我想，他大概是沉睡在某个水汽朦胧的梦中不肯醒来吧。
    ——小说运用大量渲染手法写老方的“冷”，最后却落脚于老方“火热”的死。贯穿其中的是老方那朦朦胧胧的“爱”，以及人们如何残酷滴掐断窒息了老方内心的温暖。令人唏嘘不已。尤其死者最后一句感叹更加给力。
    迟老师的散文化小说好看！

迟占勇

回复 2# 叶雨


    谢谢叶老师点评！这是我儿子的处女作，呵呵

叶雨

回复 3# 迟占勇 虎父无犬子！

迟占勇

回复 4# 叶雨


    老师夸奖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