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将军

童俊鑫

末代将军（2020字）

文/童俊鑫

    从宫里回来以后，将军就变得沉默寡言，每日寝食难安。我自小在将军府中生活，如今又是将军的部下，便问将军为何如此，将军打量着我，回答道：“我反对朝廷与洋人议和，太后便发了怒，派我率军前往白羊城，阻断乱党北上路径，且要收复失地。此番一行，若不能凯旋，便要灭我家门，抄我家产。”我大惊，谁都知道乱党盘踞之地根本无法收复，将军此番一行，肯定是凶多吉少。号称革命军的南方乱党武器精良，占领着白羊城以南的大片区域。白羊以南崇山峻岭，向来易守难攻，再加上为首的乱臣贼子宣扬异端邪说，民心尽失，想收复失地更是难上加难。

    从京城到白羊城有千里之遥，两万名士兵一路风尘颠簸，又遭遇土匪袭击，粮食供应不足，到达白羊时已死伤数百人。

    将军真的老了，遭遇这样的打击让他心灰意冷。刚在白羊城内安顿好不久，将军就卧上了病榻。将军心急如焚，怕自己不能完成使命，辜负了亲人的性命，三思以后，便把将军之位传给了我。

    “我欠将军一条命，这担子也只有我来扛了，为了将军的家人，我就算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我跪在将军床前说道。

    我从小就为将军跑腿，这突然的逆转，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每天巡逻军营，派人深入敌营，想尽快熟悉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一周后，有消息传回来说，革命党很快就会北上伐清。“很快”究竟是多长时间，没人知道。敌人有洋枪，有大炮，我军中不仅缺少士兵，而且装备十分落后，军备奇缺。情急之下，我下了征兵令和招工令。

    告示贴满了白羊城内的大街小巷。不久后，路上就再也见不到行人，平日里较为繁华的街市也异常冷清，招兵工作很难开展。一气之下，我又下令，拒服兵役的男丁，皆视为乱党分子，一律格杀勿论。

    士兵和工人很快就已招满。可当我走在街头，总能感觉到身后那一双双充满畏惧的眼睛在默默地打量着我。百姓像躲避瘟神一样对我避之不及，凡我经过的街道很快就空无一人。有时我竟也感到迷茫，感觉自己不是这里的守护神，而是这里的侵略者。收复失地，既能保卫国家，保卫百姓，又能保护将军的家人，我难道有错吗？

    一日，府门外又传来一阵喧嚣，不知是谁的家属又来找我要人。刚出府门，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就向我冲来，左手拉着的小男孩约莫只有七八岁，他没有反应过来，差点磕到地上。老妇人的破黑裤上打满了补丁，膝盖处那块大补丁上的小补丁尤其显眼，虽说是黑棉裤，可却像是泛着一层雪花。老妇人皮包骨的脸上沟壑纵横，那双深邃的瞳孔里，装着哀求。她让小男孩给我下跪，小男孩猛地跪在了地上，满是污垢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在我身上。老妇人哀求我放孩子的父亲一条生路，她说，孩子他娘死的早，他是娘俩唯一的依靠。说着便已经泣不成声，小男孩也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我一咬牙，说道：“大敌当前，每一个男丁都有守卫国土的义务，你们再这样，格杀勿论。”我扭头要走，可老妇人扑通一声，突然给我跪下。“嘶”的一声，大补丁上的小补丁也被滑破。她又抓住我的衣服，不停地央求我。我心头一颤，将老妇人扶起，把二人安顿在了府中。但我并没有答应老妇人的请求。

    老将军再也承受不住人间疾苦，终于撒手人寰。临终时，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艰难地将双唇打开，却只说了两个字：守住。老将军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家人一面。他的儿女都在千里之外，只能有我这“半个儿子”为他送终。新翻未干的土，因我的泪水变得泥泞，不知将军在地下能否安眠。于是，我加紧练兵，敦促修建军火库。

    好暖恶寒的大雁早已成群结队地飞向了南方，深秋时节，落叶满地，寒风笼罩下的白羊城越发凄凉。恰在这时，敌人在白羊城外二十里集结，并以破竹之势继续北上。

    我军匆匆赶到南城门，准备迎战，“轰隆”一声炮响，城楼上的“白”字落地。我突然如梦初醒，想到了我军士兵手中的大刀长矛，军火库还没有建成……

    军营上下，每一个官兵的神经都绷到了极限。敌人不停开炮，射击。我军士兵刚登上城楼便已经阵亡。士兵不堪城楼在敌人的炮火声中土崩瓦解，便打开城门，冲向敌人，前一个士兵倒下，后一个士兵就举起战友的尸体作为肉盾，继续向敌人冲去。然而，一枚炮弹，却足以让人和肉盾一起灰飞烟灭……

    城门前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成的小丘惨不忍睹。军营前也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士兵的老娘、妻儿……每个人的手中都抄着家伙，地主们攥着农具，农民们携着木棒和石头，所有的眼神都像饿狼一样，让我无法喘息。我无法传达出作战命令，便下令驱散百姓。

    大刀与锄头摩擦，长矛与木棒相碰，百姓倒地一片，几度血染大地，现场一片混乱。这时，我收容的那个小男孩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孩子不停地“啊”着，接着又给我下跪，虽不能说话，可我却知道他与百姓一条心。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二十年前的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坐在一片废墟前瑟瑟发抖。饥饿交加的我绝望地等死，是老将军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将我抱回府中。那年，我与眼前的小男孩一般大……

    我扔掉剑，用我粗糙的手擦去小男孩脸上的泪，默然走向城楼，将早已束在腰间的那一面白旗高挂在城楼之上，炮火便逐渐平息。

    城门内外欢呼声不绝于耳，回首看到孩子脸上的笑，我一转身，跃下城楼。

万水千山

将军用己命置换百姓生命，虽死犹荣！

肖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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