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赛散文组011号【"德阿杯"全国散文有奖征文】赶场

王永文

赶        场

王永文

我家住的地方较高，坡坎大，土层薄。产水稻不行，粗粮却连年丰产。在那生活极度艰难的年月，粗粮不仅饱我们肚子，一家人的零用钱也靠它，到红苕洋芋收获季节，赶平昌和云台的人就多起来，沿途的朱家沟沈家沟胜利乡南马原，进入凌晨二三点钟，路上灯火通明，一如白昼，玩笑声嬉闹声歇气的号子声杵子落地的嘣嘣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这些欢快的劳动节奏和生活的热烈气氛弄得路边的人都禁不住早早起床。一般是头晚上吃了晚饭，装好红苕或洋芋，稍躺会儿就起床，在院子里相互敲门，你喊我我约你，一起去赶场。
低山处易藏水，不利于红苕洋芋生长，靠我们上方人供给他们。
赶云台往返三十多公里，平昌更远，步行又负重，都是去不见天来不见天，虽辛苦一点，但每逢赶场回来的人那高兴劲，就足让我们蠢蠢欲动。当听到最诱人的能吃上五分钱一团油辣子米豆腐，能喝上一分钱一杯糖精水时，我直流口水，于是，在心中暗下决心。
我想的不仅仅是米豆腐和糖精水，还有我喜欢看的书，记得我生命中最早拥有的一本名叫《假如有了明天》的外国小说，不知是哪次赶云台卖红苕买的，花了一块五毛二分钱。
赶场的想法已久，迟迟未开口的原因是父亲那关不好过。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说一不二，对我一说话就大声，有时还翻白眼，一般不与我正面说话。我已经十二岁，上了中学，看他衣冠不讲究，一件中山服上五颗扣子只剩两颗，很少找母亲钉上，走路时，两个衣摆上下掀动，干活就扯一截葛藤系上；赶场或走亲戚时讲究一些，母亲给他一截布带子系在腰上，或将掉了的扣子钉上，但没多久又没了；头上也系帕子，白布的，半月洗一次，洗时，母亲嘀咕。抽土烟一根接一根。我同学的父亲没一个是这样，姓姜的同学的父亲是教书的，姓沈的同学的父亲是村干部，还有一位是供销社的，还有一位是畜牧站的骟猪匠，都是拿工资的人，最差的也是木匠。唯我父亲不仅是个农民，而且手艺也没有，同学们一谈到父亲，我就绕开话题。
我与父亲，似乎各自心中都隐藏着一种无名火彼此僵持着，父亲的无名火一种是性格使然，一种是始终把我当小孩子看，我的无名火是在燃烧着我的虚荣心，故而我们之间说话少，偶尔说话也是抬杠。
一个星期天，天气晴好，我央求母亲：我要……
母亲正在打理刚从地里挖回来的红苕，头也没抬：要啥？
母亲以为我要钱。
我上中学时在学校蒸饭吃，蒸饭的燃料费，都是母亲弄的蔬菜让我拿到学校伙食团去卖，对母亲要点什么习惯了。
母亲说：地里葱苗还有，明天弄就是。
我说我想去赶场。母亲在红苕堆里长时间蹲着有些累了，直起身来，走两步，一笑：你能背多少，那么远，又起得早。其实，这些我都没考虑，只说我想买书，声音很微小。
弄了个袋子给我装了二十五斤红苕。在隔壁屋里，母亲在给父亲说，父亲没回音，只在说叶子烟的事。父亲对叶子烟不会种不会打理但很会抽，每年收回来的烟叶都是母亲给他上架、晾晒、编辫、制皮、上露、卷揉、捆绑、碾压，父亲只帮一些碾压的力气活。我有些急。一听说我买书就答应了。我读书父亲还是支持的。母亲不放心，我去，父亲也去才行。就是通过这次，说明家里一些事给母亲说也可以。母亲说话的分量，不光是她会打理烟叶，还有编布扣制作衣帽围裙，在邻里小有名气，家中杂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父亲背一大麻袋，百十来斤。那时，没有钟表，都是看月亮起来高低，或哪些位置的星星的亮度和哪些位置有多少星星，但容易判断失误，准确一些的是鸡叫定时，但必须保持半睡半醒，时时要听。父亲白天干活很累，一睡觉就鼾声如雷，母亲打理了一整天红苕也累了，一觉醒来月亮已经没有了。只听父亲一声：糟了！我翻身下床，带几个洗净的在路上做干粮的生红苕，背起就走。父亲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走，我有意与他隔得远，后来因为体力不支越隔越远。经过利华水库指挥部，还没有进入沈家沟，天已经完全亮了，路边的人都下地干活了。那时，都是赶早市，去晚了会散场，没人买，即使有人买，也卖不了好价钱，知道我们这么远背来，不可能再背回去。当时，还在割资本主义尾巴，我们走的小路，大路上有工作人员检查，若发现，不仅没收东西，还要拿着喇叭全村检讨。因躲避检查慌不择路而掉下悬崖摔断腿的事不是没有。父亲走惯的熟路，我就像踩高跷一样，高一步低一步，小腿早已疼痛难忍。
父亲走得快。沈家沟这地方一但进入下午三点，有饿鬼出来，父亲就遇到过，听说那次回来，他整整吃了五碗饭才勉强站起身。
我也害怕。早晨不能见话说话，只有闷着。越是想赶上却越是赶不上。
父亲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我一眼。此时，我与他已相隔大约半里路。他满脸汗水，衣服已湿透，我也累得不行。想起父亲平时与我，对他心中有怨，加之又疲累交加，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我就在一个石墩上，靠上背篓歇下来，感觉脸上好热好热，汗水不停地往下淌，整个身子灌了铅一样，头也不抬地倒在那里，感觉生活真不是那么好玩的。
身上血液正膨胀着对亲情的疑惑。这时，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我抬眼一看，父亲已将我背篓里的袋子放在他的肩上一起背走了，我抬眼时，他还喊了一声我的乳名。喊的声音比以前有明显差别，这个差别就是软和，我在这样的软和中发现了较之以前没有的新的东西，这个新的东西就是我明显已长大，他再不能马虎，另一种就是一个父亲在内心里激发出来的原有的慈祥。他要我快点跟上。歇会儿，已经好许多，我背着空背篓，几步就追上了，与父亲靠得很近，感觉他身上的烟味儿汗味儿不仅不那么难闻，而且还有一种可亲的味道。增加了重量，他比以前走得慢，我就走在了前面，偶尔扭头与他说话间（少说话是节省他的体力），看到他解开扣子露出的白亮胸膛，我居然感觉到有一份无形的柔软与宽阔，这个宽阔里能盛下满满的无言的父爱，这不易察觉的爱，往往被僵硬的外壳所包裹，只有在时间与时机同时相遇才能被发现。我说：我的我自己背上吧。他不同意，让我先前去找一个卖红苕的地方。
到了市场，太阳已经晒得老高，人群熙攘，商品满满，场正赶得热闹，一排的蔬菜摊子整齐划一。我在几个妇女挨着的地方找了个空位，将装满红苕的袋子放下来打开，让父亲歇会儿，我去问价钱。走一圈回来，与父亲挨得最近的那位妇女正对父亲指手划脚，说父亲站得那么前去，挡她的生意，又说把价钱要那么低，还不如不卖，在家里喂猪也好，要我们换个地方。父亲想，家里红苕多，冬天不好保管，时间一长就要坏了，价钱低点，总比一分钱没卖好。父亲撑开笑脸，低声下气。云台隔县城近，是个区镇，经济比我们邱家好得多，这妇女虽穿的是一件白底蓝花洗得泛白几乎要破的旧衣服，但布料是的确良，她嫌父亲衣服破旧，身上有烟味儿汗味儿，胡子也没刮，是高山上的。世人眼中，父亲与这妇女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处两不相宜的风景，但他是我的父亲，虽来自乡下，没有上眼的外表，但他率真、憨实、勤劳，心中有爱。我几步跨前去，指着我们的红苕：就在这里卖，这地方是你的？看我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学生，她疑重的脸色渐渐放松：哟！哪个老师教的？是你的娃吗？老人家。父亲说：是，细娃娃，别计较啊。父亲这么一说，她就一个哈哈。庚即旁边几个妇女也跟着一边笑一边说：不得不得，这娃胆子大哟，不晓得读书啥样子哟。
我们卖的价钱比市场价低两分钱，是一家开饭店的和两个住户一起买走的，看来他们买了我们的便宜，可我们早卖早回，感觉还是划算。我和父亲给对方一起协助过称，倒袋，结口，分别往买主家里送，穿白底蓝花衣服那个妇女一直阴沉着脸，头也没抬，只是在我们走时，斜了一眼……
这天，卖了红苕，我和父亲一人吃了两团油辣子热米豆腐，喝了两杯糖精水，父亲逛了卖叶子烟的摊子，我也逛了书店。回来的路上，父亲说：娃娃家，以后不能这样说话，得罪人。就再没说什么，只顾着赶路。
这次赶场，我和父亲都没遇见饿鬼，因为我们的肚子吃得很饱……

地址：四川省平昌县邱家镇
电话：13551795983
姓名：王永文
口口：2970140241

王永文

发来一篇小文，又要辛苦版主老师提一提缺点，谢谢！

倾城月光

满满的真情实感，欢迎王老师参赛！

王永文

谢谢倾城月光老师，辛苦您了。

王永文

再提一手，与老师一起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