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怀念老师谢“秧鸡”

竹林情深

非虚构：怀念老师谢“秧鸡”
      仲夏时节，在故乡的田垄沟壑之中，正是包谷和稻子疯长之时，绿油油的秧子把田野覆盖得严严实实。这个季节，稻田中的秧鸡定会传出“苦——哇，苦——哇”的叫声，这种叫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给乡村增添了热闹的氛围。这叫声我十分熟悉，可，熟悉这叫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有一位与秧鸡有关的老师让我铭记于心。  那是读小学时，学校叫麻柳村小学，小学里有位谢老师非常有名。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一个年级一个班，全校只有五个班。谢老师书教得好，管理有方，教的届数也多，村里凡是考出学的人，几乎都出自他教过的班级。但，谢老师管学生太严，不少学生背地里恨他、骂他，还给他取了个秧鸡的绰号，他的绰号就是一届又一届学生传出名的。不过，绰号怎么与秧鸡联系在一起，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据说，缘于老师的嗓门大声音亮，就像六月稻田里的秧鸡叫声，很远就听得到。至于是不是这样的理由，不得而知，也没有深究的必要。今天这样称呼他，实在是有损老师形象和尊严，万分不该。只是回忆起来，关于老师以及童年的往事，就渐渐清晰起来。

  记得，是我将上小学那年。有一天，我还在坡上与小伙伴们玩得正高兴，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叫我的乳名道，老师来了，该进牛圈套牛鼻子了！当时，人们把适龄儿童比喻为该套鼻子的牛，进学校比喻成牛进圈，言外之意就是该受教育了，不能再任意妄为、信马由僵了。我听到之后，就觉得有些害怕，因为经常听说，学校里有个叫谢秧鸡的老师最怪最恶，对学生特别严格，不管哪个年级的学生，他都会管，不少学生见了他都害怕，迅速跑得远远地躲开。他最爱惩罚学生，而且特别厉害，我们村调皮的学生，没有哪个没有领教过。因此，学生私下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秧鸡，因为姓谢，所以就叫谢秧鸡。背地叫他谢秧鸡人太多，甚至有还不解恨的，将与他在同一学校教书的老婆，也取了一个绰号叫老南瓜。他们还为秧鸡夫妇编了一些故事，那些故事甚是粗俗，什么秧鸡啄老南瓜，老南瓜吃秧鸡肉……更有甚者，用粉笔在学校的一些墙脚旮旯之处写上谢秧鸡老南瓜的绰号，画上他们的丑相，配上一些骂人的文字，特别让人快意。甚至一年四季，在校园里，有人装秧鸡叫的事时有发生。这样的事，把秧鸡夫妻俩气得半死。当然后来，学校查到了那些干搞恶作剧的学生，并彻底教育处理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了，只是这个绰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传播开来。
  初入校园时，在我眼中，秧鸡夫妇，教几十年书，几乎名誉毁尽，背着绰号的夫妻俩不但不像老师，更像是一对“坏人”。
  我读书时，秧鸡老师并没有直接教我，但他是学校里教书时间最长的人，村里很多人他都教过。当然，受过他惩罚的自然就不少。因此，他这个绰号，就传得久、传得远，以至于全村男女老少都知道，背地里交谈，就称他们的绰号。这可能是后来秧鸡夫妇对绰号无所谓不敬不尊而默认了的缘故。
  小时候，因为我体弱多病，身体单薄，父亲说我在农村没有用，挑抬之类的重农活，根本没有办法施展。只有读书，才会有出路可走。因此，一进学校，我就比一般的同学要勤奋，成绩常常排在班上一二名。我写的作文，在班上当范文之后，老师和同学们对我更加刮目相看，因为这个原因，这位叫谢秧鸡的老师也认识了我。每当老师叫我进办公室时，秧鸡老师也会叫我的名字，与我说上一些话。可我对他十分厌恶，心中特别不想理他，仿佛他说的什么话都特别恶心，甚至他的相貌也是那样的丑陋，心中十二分的不快，每当他要与我“攀谈”时，我都不会回答他，甚至想办法迅速地离开。我的班主任发现了后，还暗示我，对学校所有的老师要同样对待，不管教没教过自己，只要在这个学校教书，都是自己的老师，必须尊敬。迫于这样的理由，我对谢秧鸡老师再也没有表面上的不尊之意了。
  可是，后来有一件事，让我对这位老师的认识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气特别寒冷。孩子们上学，几乎都会带去烤脚的火笼。我家里比较穷，根本没有火笼，为了取暖，我将人家不要的一个半边瓦钵子装上木碳火当成火笼，带进学校，因为那确实不像一个烤火用的东西，刚进校门，就遇上谢秧鸡老师，因为害怕，手中发抖，那半边火笼就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碎得满地都是，我急得快要哭出声来。可是，秧鸡老师停了下来，叫着我的名字说道，别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以为这下会遭到秧鸡老师的一顿嗅骂，心里胆战心惊。可到了之后，只见他和蔼可亲地笑着对我说，来把我这火笼拿去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我抬头第一次正面望着他的脸时，发现那是一张慈祥脸，一股暖流迅速涌遍全身。哪里是大家口中“传颂”的秧鸡怪物形象呢？
  当我把谢老师给我的火笼带进教室用时，一姓谢的同学把我的“火笼”看了又看，然后气愤地走开。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想，这火笼是谢老师给我的，他可能妒忌我吧。当我知道这名同学是谢老师的儿子之后，我才彻底醒悟过来。原来老师把自己孩子的火笼给我用，这种做法让我肃然起敬，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我内心深处升起了由衷的敬意。从前的无知与不敬，刹时间，让我愧疚得要死，我的是非观瞬间纠正了过来，原来那些背地里污秽老师的学生才是真正的丑陋、可耻、可恶。
  后来，长大了，我考上了师范，也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在教学之余，我时时处处地反省自己，最后才明白，当年，那个学校认真读书的学生少，真正能考上学的学生更少，能跳出“农门”的学生少之又少，成绩优秀的学生，那就是老师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那些背地里骂老师、恨老师，做出一些侮辱老师事情的学生，当然就是成绩差、品行差的学生，因为作业做不来，受到老师惩罚，手掌、屁股受到皮肉之苦，还有背不来课文的，老师将他们留下来，让他们倍受煎熬，他们当然记恨老师，可他们哪里知道老师恨铁不成钢，惩罚他们是为他们前途着想的道理。当年有歌谣“太阳下了坡，月亮过了河，背时的先生还不放学。”就是骂老师的段子。后来，我也知道，我们村小教书最有成就的老师，就是那位秧鸡老师。尽管他的方法，现在看来有些争议，但在那个时代那个环境那个教育落后的地方，能用那样的方式培育出一些学生，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小学毕业有三十多年了，我因工作在外，很少回到故乡。据说谢老师早就去世了。有一次，我还打听过他的事，有学长告诉我谢老师埋葬的地方。告诉我的那位学长，就是当年谢老师的学生，并且挨过他的打，从他的口中，叫唤谢秧鸡的绰号，就能推断许多事来，但现在早已看不出这句“谢秧鸡”的恶意，只是岁月的河流将所有的往事冲洗得干干净净，让那段陈年旧事，成为历史长河的一块鹅卵石，让人好奇地去看看，摸摸，回忆罢了。
  眼下，正是秧子长势旺盛之际，当稻田里的秧鸡发出“苦——哇，苦——哇”叫声的时候，我又想起那位叫秧鸡的老师，让我无比怀念。

竹林情深

作者简介：吴华，四川大竹人，记者、编辑。有近百篇散文、诗歌、小说发表。现供职于大竹县委宣传部。联系电话：13882833973   QQ：363421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