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究和老儒

谢端平

　　《阅微草堂笔记》谈狐论鬼，其实写的全是人事。开篇讲学究夜行遇冥吏，同行至一破屋旁，冥吏说这是文士庐，因见其屋顶放光。冥吏解释道：“凡人白昼营营，性灵汩灭。惟睡时一念不生，元神朗澈，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自百窍而出，其状缥缈缤纷，烂如锦绣。”读至此，笔者不禁欣欣然。这真是绝妙的读书励志故事。
　　冥吏进一步解释，文士身上的光芒有的上烛霄汉，与日月争辉；有的数丈、有的几尺，以渐而差，极下者亦荧荧如一灯，照映户牖。学究听得兴起，问自己的光芒几何，冥吏说道：“胸中高头讲章一部，墨卷五六百篇，经文七八十篇，策略三四十篇，字字化为黑烟，笼罩屋上。”
　　“学究”曾是个褒义词，作为书生的美称在民间广泛使用。唐代科举的明经科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和学究一经几种，应科举考试的人可以应五经考试的，叫做“学究”。据《谷山笔麈》记载，宋神宗改革科举制度，应进士考试经义论策，取中的分为五等，最后一等为“赐同学究出身”。后来“学究”一词渐渐产生贬义，纪文中已不是什么美称了。如今人们把食古不化的人称为“学究”。其学问对学生们毫无用处：“诸生诵读之声，如在浓云迷雾中，实未见光芒。”
　　卷十七“姑妄听之”中，一鬼因与另一鬼赌小酒食，向老儒乞温庭筠《达摩支曲》，恳请将“邺城风雨连天草”中的“连”改为“粘”。老儒毅然将温集投之墙外，此鬼输了后兴风作乱，老儒义正词严道：“因改字以招怨，则吾词曲；因其本书以怨，则吾词直。听尔辈狡狯，吾不愧也。”老儒行得正坐得稳当然无愧。不过这鬼读了些书，明白些道理，立即停止了作乱。接下来，纪昀以一问一答升华题旨。问：“老儒不出此集，不更两全乎？”答：“君论世法也。老儒解世法，不老儒也。”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老儒断然不屑于“解世法”。老儒如果善解世法，就会讨好读书鬼，读书鬼获得一顿酒食，说不定也给老儒点好处，但《达摩支曲》恐将被误了。
如今学究好做，老儒难为。

尚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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