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今文学,从立意从写作上看,我认为有三种。借用几何图形说,一是圆形,二是三角形,三是多菱形。“圆形”,太样板,乏味;“三角形”,太尖锐,容易被“敏感”;“多凌形”,多彩耐看。朵拉的闪小说,我看属于“多菱形”。
“多菱形”,有社会时政和人性的“多菱形”。朵拉的二十篇闪小说,是人性“多菱形”闪小说《不在》,有意识流的韵味。你是谁?我是谁?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于是,“她望着我背后的人群。”“那样遥远,缺乏视觉焦点的单眼皮眼睛,在寻找什么一样,里边盈满哀伤。”人从娘肚里出来,在人世间风雨史的改变,在有意无意间,谁都这样,要做回自己,做回从前,谈何容易。“人潮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 “她不是。” “我也不是。”回望,只是一种记忆,一种怀念。这就是人性的真实。闪小说《旅人》,写一个老人常常坐在机场看旅人来来往往,不是要乘机,而是在寻觅往事。“寂寞像一层雾,静静地笼罩着他。”老人的心,旅行在人生的路上,往事如雾,不可返程。这两篇闪小说,有做人的哲理,
朵拉这二十篇闪小说,大部分是写男女婚恋故事。这些小说,不刻意安排故事结构的起伏,不刻意编造出人意外的结尾。小说十分在意一种情绪,意到人到,情到,事到,自然而然。
对于婚外情,常常被人说三道四。对于婚外情,该如何评说?不能简单的说“是”与“非”。朵拉的闪小说,对婚外情的描写传递出的信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进来》中的“我” 和“苏家明”是曾经的恋人,“我”已婚” ,前男友来敲门,她不是不想开,而是因为丈夫正睡在她身边。所以,她想“也许你再打电话给我,我们另外约个时间,你才来好不好?”她对他“心里有些依依不舍。” 因为“结婚后的日子并非我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对此,不能简单地说对与错。
又如《占有欲》中,她戴着丈夫的手表。这手表却是“另外一个女人送他的。”她不计较丈夫的婚外情,因为她的爱已定格在手表上,“手表上的长针和短针,都已经停止跳动。”这是一种爱的心态。
情感这东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对与错,难以评说。爱与不爱,有时候不需要理由,或者说不想说理由。《美丽异木棉的误会》,写了她一直把美丽异木棉看成紫荆花。他却引经据典,纠正她的错误。于是她决定和他分手。因为”有些东西经不起分析,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分析吧。”其中的奥秘,恋爱中人值得深思。
怀念,是人性的美德,睹物思人,温馨,忧伤,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储藏室》,写她走进杂乱无章的储藏室,清理“过期”的或“作废”的东西。其实是触景生情,要清理她心中的储藏室。把心的碎片,“一针一线,细细密缝。”把“过往旧事,一点一滴,都储藏起来。” 《原来的房间》,听到她“幽幽地,呜呜呜地”哭声,立刻把人带入怀旧的空间。原以为“把一切交给时间”,“以为远离事情发生的地方,眼不见为净,等时间走过,再回来过新生活。”然而,“我站在旧日的房间里,看见当时的我,还在对着电脑,哭泣。”生活就是这样,旧事不会说忘就能忘的,特别是男女情感那些事。
我在我新出版的小说集《夜雨》一书的自序中有这样一段话“红尘男女,注定要在云中沉浮,快乐,悲伤,新生,消失。”
朵拉的闪小说,把男人女人的那些事写得很深刻,给人许多启迪。她闪小说的写作风格,很值得闪小说写作者们探讨学习。
评论一个作家的作品,是很难的。因为读者读出来的,不一定是作家想要说的。文学作品难有统一的定论,古今中外皆如此。正如我们看多菱镜,光线不同,视角不同,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这就成就了多菱镜的闪光的多姿多彩。
让闪小说像多菱镜一样,闪出千姿百态。
附录朵拉的闪小说:
《不在》
“啊!原来你在这里!”她走近来,微笑地伸出手。
我看着她修长的单眼皮,圆睁着眼睛时变得很大。
那时我对她说:“你是我见过最大眼睛的单眼皮女郎。”
“真的吗?”她不是不相信的口吻,只是自然地回应。
“真的。”我点头,很出力地。
“真的是你吗?”她微笑,两边嘴角往上扬,脸发光一样亮了起来。
“是我。”我伸出手,“我当然是我。”
她突然把手收回去。
脸上闪着的光彩黯了下去。
“你们很像。”
她不是对我说话,是自己喃喃。
“真的很像。”
眼睛的焦点不再对准我,她望着我背后的人群。
那样遥远,缺乏视觉焦点的单眼皮眼睛,在寻找什么一样,里边盈满哀伤。
我伫着没动。
要碰到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并非易事。
她是。我是。很困难。
人潮汹涌而来,又汹涌而去。
她不是。
我也不是。
《进来》
我正要上楼去午休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
“是你?”打开门我忍不住就惊诧地低声叫出来:“苏家明!”
“我可以进来吗?”他低沉的嗓子仍然没变。
我曾经拒绝过他。上一次他问过,要进来的时候,我向他摇头说不。
门外下着冷冷的雨,但他身上没有湿,只是看起来有点疲倦的神态。他的头发还是和从前一样浓黑,他的眼神也和从前一样热烈。
我迟疑,没有回答。
丈夫在房间里睡觉,他如果知道我让苏家明进来,会有什么反应呢?
当年他们一起追求我,我选择了他,苏家明出国去了。
人生有很多时候,都在十字街头徘徊。无论我选择的路是正确或者错误,都已经做了决定,就应当对自己的抉择负责。
虽然我偶尔也会想起苏家明。
有时候我怀疑,要是我当时选择苏家明,我会不会在某些时候想起我现在的丈夫?
“也许你再打电话给我,我们另外约个时间,你才来好不好?”我把门半掩着,打算要关起来的样子。
失望像阳光下的影子,映在苏家明的眸子里。
我闭上眼睛,把门轻轻关了。
心里有些依依不舍。结婚后的日子并非我想像中的那样美好。
我听到闹钟的声音响起来,急急伸手把它关了。
丈夫就躺在我的身边,他没有被吵醒。
原来我竟睡在床上。
我拉着被单坐起来,冷气直往我身上吹,感觉很冷。
真想下楼去门口看一看,也许苏家明还没有走远。
《旅人》
我遇到他的时候是在黄昏。
太阳快下山的那段时刻最让人焦灼不安,像一天就要结束了,又似新的一日将要开始。结束的已经成为过去,却不知道能不能醒着看到明天的早晨。
地点是在机场。
我提着小皮包,大的行李已经托运去了。划好机位以后,总算可以坐下来歇口气。
--工作?
坐在我身边的老人问。
--旅游。
我微笑。
--你呢?
在旅途上,谁都不是朋友,谁也都可以是朋友,善意的笑容受到寂寞旅者的欢迎。
--一样,我也是。其实大家都一样。
他流露出来的神态,是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淡。
--你的行李。。。。。。?
我瞧望着两手空空的他,忍不住好奇。
他著一套T恤短裤,脚下是一双拖鞋,像出来散步多过像要去乘搭飞机。
他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
我接不下去,轻轻向他点头,表示我明白。事实上我并不。
--一个人,没有什么好带的。
突然他再度打破沉默。
听到广播报告可以进入候机室时,我提起小皮包,并招呼他。
--一起进去吧。
他作个手势,让我先走。
--每天我都喜欢坐在这里,看旅人上下飞机。
穿过玻璃我看到,又有别人坐在老人的身边,同时我也看到,寂寞像一层雾,静静地笼罩着他。
《原来的房间》
我推开门,房间的摆设没变。
浴室在右边,狭长走道过后,一张双人床,床边有个小书架,七颠八倒的书摆得太满,书架快支撑不住,有点斜度,却没倒下。
没有梳妆台的房间有个书桌,一张椅子,书桌上一台手提电脑。
面对着电脑的女人背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到她的哭泣。不是哀号的呼叫,只是幽幽地,呜呜呜地,似乎哭得太久了,可悲伤还在,无法停止地哭着。
那呜咽幽怨的哭泣,叫人忍不住要跟着流泪,一种穿透心肝肺腑的悲哀,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电脑里有什么让她心碎的消息?
她身边的窗帘扬起来,风吹拂进来,她的头发飘扬起来,卷卷的长发竟有几丝白花花。
已非青春年少,尚有难以抑止的悲伤?
来到中年,难道不知道,任何事情皆不值得哀伤良久?所有的一切,好与坏,最终都会过去。只要愿意把一切交给时间。
离开这个房间,到今天回来,起码三年了。三年里,经过风,经过浪,一些云,一些海。当时走出去,幻想可以把从前放下。总以为远离事情发生的地方,眼不见为净,等时间走过,再回来过新生活。
可是--
我站在旧日的房间里,看见当时的我,还在对着电脑,哭泣。
《储藏室》
不知道有多久没打开储藏室了。
因为不想整理。
不是懒惰,而是不晓得应该怎么处理。
多次下定决心,吸一口气,以非不可的坚持,打算清理一番。
那些不需要的,未来再也用不上的都应该丢弃,那些搁了许久,但没动它一动的,表示再无用处,再说,无论新的旧的,收久了,都变成过期物品,应该给作废才是,心底下却总有一丝,说怜悯也不是,说是舍不得,这形容词倒很接近那感觉。
舍不得的感觉,一丝尚可,不可太强烈,还记得刚分手那段时间,过于舍不得,心差点碎成片,最终,仍是靠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细细密缝。
过往旧事,一点一滴,都储藏起来。
新伤旧痕,叠叠盖盖,压在最底下的好象看不见,她也不愿意去翻开。
心里有一个储藏室,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无人会对他者的储藏室有兴趣。
他们一分手,他就飞到中国做生意。外人眼看,因此传言:他太伤心,远走他方。
真正收在储藏室里的真相是:分手之前,他早在中国有了外遇,生意逐渐转移。
争辩到最后,受伤的人还是自己。她选择无言。
打开储藏室,她希望看到,一个什么也没有,被搬个清空的小房间。
《美丽异木棉的误会》
我一直以为这是紫荆花。因为花的颜色和形状。可是,深秋的下午在小山径上锻练的时候,遇见它,带我去小山丘爬山的朋友说这花叫美丽异木棉。
这误会未免太久了吧?
从一开始看见,便叫它紫荆花。这么多年过去,朋友才说不是。但它明明长得就像我认识的紫荆花。
朋友指着它“美丽异木棉的叶是椭圆形的,而紫荆的叶是阔卵形;美丽异木棉的花中心为白色,雄蕊集中在一起,包着雌蕊,而洋紫荆的花为淡红色杂以紫色,有多个雄蕊。还有,美丽异木棉树的树干长满锥状的尖刺,让人不敢靠近。”
朋友解释了还笑着说:“它的花瓣较长较瘦,最显著的分别是在于它花瓣是曲线的。”
这样一分析便很清楚。可是,有些东西经不起分析,有些东西还是不要分析吧。
然而,这一分析却叫我多认识一种花,也没有不好。
到小山丘爬山回来以后,我决定和男友分手。
朋友听说我和男友分手了,她略吃惊,“你们,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
我没直接回答,我说我们去小山丘看美丽异木棉吧,秋天是它盛开的季节,这个时候花开得最灿烂。
有些误会在某个时候,突然真相大白,也是好事。
美丽异木棉在秋日的风中晃着,夕阳给它的红紫色添加绚艳明亮的光彩。
《占有欲》
她手上戴一个男装手表。
“是他丈夫的。”
“就是那个建筑业大亨。”
“是的,他已经去世三、四年,她还一直戴着。”
“她很爱他吧?”
“也许。不过,听说这手表是另外一个女人送他的。”
“啊!婚外情!”
她回答记者的问题时说:“是的,是我去世的先生的。是的,我爱他。”
她低头看手上的表,脸色阴冷,声音坚决:“无论生前死后,他所有的时间,都是属于我的。”
记者一看,手表上的长针和短针,都已经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