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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化与散文化 ——闪小说之穷与变/【新加坡】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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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09:46: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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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程思良 于 2016-11-6 09:48 编辑

诗化与散文化
——闪小说之穷与变
        
文/【新加坡】林高


        穷则变。穷与变指的是,闪小说在叙事上的局限与变通。这里论述的是以华文创作的闪小说。

        闪小说应运而生。“运”是这个时代赋予的。时代的特征包括科技引领行为,资讯充斥社会,消费决定方向。日子成了断片。大家都在奋斗却没有理想。生活富足心里却不踏实。而且都鄙视权威;都在搞创新,出奇制胜。闪小说在零碎的时间与疏离的空间之间给文学争取一个岗位。

        闪小说必须具有隽永的文学意味。它不是匕首。它恐怕使不出劲道。笔者以为,闪小说可以从笔记小说、唐诗宋词、明清小品等古典文学资源里汲取滋养,在气质上阴柔多于阳刚,蕴蓄多于奔放激进。它必须知道“短小”的可能作为以及“短小”的无能为力。它怎么糅合古典美质与现代技巧,以展示现代的气质?

        由于字数有限,说故事肯定说不好。陈克华以为,倒不如呈现“情境”。一个完整的故事只取其中一断片,集中于呈现情境之最幽微处,等于在经验的边疆上开发,使人眼前一亮。这话说得好。闪小说要设法进入生命之隐秘处,看到“活着”的形态——做到一叶知秋,一字震心的效果。虽然只能写一个断片,可是,这个“断”能发挥接连“点”成“线”的想象;这个“片”亦有拼贴“片”成“面”的功能。因为是断片,很难掀起波澜,制造戏剧性的转折。强为之,往往味同嚼蜡。拿神箭手作比喻。六百字的射程,即使一箭中鹄,亦了无可观。不如放弃弓箭,改而游走放歌。怎么使小说结束却未结束?怎么让读者听见游走时的歌吟?这才是要着力的地方。
      
        闪小说天生俊俏,短发,青春,很有时尚感。它的形象本来就特为这个时代设计的。但是,它必须有文化气质才能吸引人。意象的经营是必须的、主要的。李陀读汪曾祺、阿城、贾平凹、郑万隆、莫言等家的小说后,在《意象的激流》一文中提出这样的看法:“那是意象的营造,是在现代小说水平上恢复意象这样一种传统的美学意识,是使小说的艺术形象从不同程度上具有意象的性质,是从意象的营造入手试图在小说创作中建设充满现代意识的中国风和中国气派。”这里值得留意的二组关键词是:传统/美学意识;意象/现代意识。二者在小说版图的可能潜力有待各写作者去开发。有意象不必有诗意。而诗意常孕育于意象中,意象常释出诗意。闪小说要发挥意象在叙事上、诗意上的作用。下面举希尼尔和学枫的作品为例。

《身影》的叙事特点是跳跃快。我在公园踩到一只独角仙,把觭角压断了。到家,我发现老爸灵位前有一只失去觭角的独角仙在蠕动。这残了的独角仙就是公园里被踩的独角仙吗?在我的感觉里,仿佛是。有趣的是,小说用的正是我的视角:在看,在听,在想,一切以我的感觉为依据。灵位前蠕动的身影沾满香灰,加上妈妈的话,独角仙便散发一种灵异的氛围——把那氛围联系起来的是我的心念。这心念始于对物(独角仙),转而对人——对老爸的怀想。因为看到“那用力挣扎的熟悉身影”,不意间把我的意识导向“童年某次的雨天”——老爸“不小心滑倒却努力爬起来的样子”。由人及物,由物及人,作者利用“独角仙”在叙事时暗通筋脉。“老爸撑伞来接我回家”和“妈在做例常的晚祷”这两个日常细节也就隔空在我的心里有了联系而产生小说的意义空间。“身影”是一个朴素迷离的意象——把独角仙和老爸糅合在一起。全篇采用诗的叙事节凑,灵巧有致。


        身影/希尼尔

        雨后,抄公园的小径回家。在草丛处踩到一只独角仙的甲虫。“嗞”的一声,来不及闪避,那黑色的觭角好像是被压断了。

        回到家,妈在做例常的晚祷。都过了晚餐时间,老爸灵位前的香坛有蠕动的影子。我趋前一看,竟然是一只沾满了香灰的独角仙,丢失了坚硬的角。

       “它前晚就来啦!”妈半睁着眼:“下午被我赶了出去,怎么,又飞回来啦?”

       “哦——。”那用力挣扎的熟悉身影,如童年某次的雨天,老爸撑伞来接我回家,不小心滑倒却努力爬起来的样子。


        “毛笔字”是个隐喻意象。小说写了三代人之间“毛笔角色”的变化。我父亲的时代,毛笔在日常里有用武之地。到了我的年代,学校不再要求学生写毛笔字了。学书法是我执意为之的个人坚持——我在三十四岁开始学书法,这一转折颇耐人寻味。到了我教儿子写毛笔字时,不禁落泪。为什么呢?父亲的身影萦回于心头:教儿子写毛笔字这个责任如何传承?儿子又将如何承受!父亲的这个“身份”变得尴尬,不知如何是好。墨汁在九宫格上晕开来,晕出了一个“父”字。这一个细节含澎湃的情思!作者不以“书法”,改以“毛笔”为喻,就是要凸显它所隐喻的文化传统——不单是书法艺术而已——曾经在日常里闪烁光芒,现而今它在日常里渐渐褪色的痕迹。


        毛笔字/学枫

        爸爸生前写着一手好毛笔字,所以我一直要学习书法。

        在我的时代,学校已不再写毛笔字了。我开始学书法是在三十四岁。

        对毛笔字的认识,始终是∶父亲在夜里,打开一张可以折叠的长方小桌子,嘴里叼着香烟,正襟危坐的捏着毛笔,写着一个个楷书。有时候,是亲友请父亲代劳,写着一张张的喜帖;有时候,是中元节的告示,爸爸写在一张大大的红纸上。

        昨天,爸爸大大的手掌包裹着我小小的手,强有力的大手使着笔锋上下移动,我感觉到父亲手掌心的温度,我感觉到父亲贴近的身体接触,我感觉到在我脑后父亲均匀平稳的呼吸,毛笔的墨汁在九宫格上晕开来,晕出了一个“父”字。忽然间我的泪水滴在纸上,“父”字模糊了起来。

        儿子回过头对着我说:“爸爸,为什么你哭了?你教我写毛笔字很辛苦吗?


        今天我们应该重新认识意象在传统美学中的地位、功能和重要性。李陀在同一篇文章又说,中国绘画、书法、雕塑、小说、戏曲,乃至于民间艺术中的剪纸、刺绣、陶瓷、花灯乃至于鞋帽衣饰、小儿玩具,这些艺术虽然门类不同,但其艺术形象的构成差不多都具有意象的性质。闪小说因为必须讲究“以有限型制含无穷意味”的可能,意象在叙事上似更能凸显其价值:一、文减意多。引发联想。二、联系结构,统摄旨意,成为篇中的亮点。三、释出诗意,有余味。

        沈从文说:“一切艺术都容许作者注入一种诗的抒情,短篇小说也不例外。由于对诗的认识,将使一个小说作者对于文字性能具特殊敏感,因之产生选择语言文字的耐心。”而所谓散文化,就是作者专注于文字间布置“情思转折”“诗意转折”,仿佛投石于湖心激起水花一粲。林斤澜说:小小说吸取笔记的营养,散而有致。佳。隐地说:极短篇是另一种形式的诗。诗是语言文字的精华,诗贵含蓄,极短篇必须注入新的养分,譬如悬疑、事件、期盼、转机,以击动读者的心弦,获得读诗得到“传达心声”以外更多的满足。……极短篇是介于诗和舞之间的艺术。“舞”字很能激发想象空间。因此,散文化可视为诗化之另一面,笔触似溪流淙淙响;似诗想,凌空飞跃,不意之间却有情意婉转,虽然没有激起千堆雪的惊骇。

        董农政喜欢说禅。《拍蚊子》开篇只见大和尚在讲唯识。你以为这是一篇讲佛理的小说。其实,作者将佛法放进日常生活里去理解,而且借助于一只讨人厌的蚊子。大和尚讲什么法不是关键所在。场景设在此佛堂或彼佛堂亦不是关键所在。宗教精神应该体现在哪里,有分别吗?作者却偏把小说的意义空间设置在佛堂上。趣味就在于:一只蚊子在大和尚与众人间徘徊。蚊子造成干扰。居士打死蚊子。竟是伊蚊!居士显然用心不专。杀生是犯戒的。用心不专是不对的。所以众人讶异。大和尚呢?他应该怎么回应才对?打死伊蚊是否情有可谅?佛家不讲分别心,一讲就有对立,有边界,看不到真相。去分别心是认识人/世间的一种态度,一种方法,一种过程;去分别心不是告诉我们:什么都没了标准。同样的,佛家讲戒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为了让“心”安静,安静才能好好地认识人/世间。讲戒律不是目的,是门径。那么,大和尚、居士、众人对打蚊子这件事是可以有共识的,不必在戒律上彷徨打转。“蚊子”这个意象富感知的、诠释的功能。结尾富禅意,也有诗意。

        拍蚊子/董农政

        大和尚升座讲唯识。
        一众人等听得唯唯识识。
        一只蚊子在大和尚与众人间徘徊。
        一位居士盯了它很久,看准时机,双手往空中一拍,“怕”,讲堂响起回声。
        没人有反应。
         “是伊蚊!”那位居士很讶异的说。
        其他人讶异的望着他。


        最后拿《那盏灯》来老黄卖瓜。《那盏灯》是以散文的笔调叙事。人物穿梭于古今不为了构成一件事的始末,而在于释出对艺文的情感并凝聚于一个交集点上。这个交集点就是那盏灯。读的时候有一种温润的感觉因捕捉不到而落空失意:由我而林老师而台老师,由台老师而陆游、而屈子,悠悠远地接连成一条意义链。真似假,幻却真。小说的旨意就依附在那盏灯上——橘黄的灯光释出的象征意象。可是,那盏灯存在吗?存在的。在缥缈虚无之间。场景设在高楼,喻示艺术文化在现代生活里飘忽,有难以扎根的尴尬。

        那盏灯/林高

        夜深了。当书房玻璃窗上的露水凝成珠子晶莹欲动,我便看到对面的高楼有扇窗,亮着橘黄的灯。借助月光,我从底层往上数,又从顶楼往下数,数着数着,眼就花了,楼就朦胧。那灯是在哪一层呢?

        奇怪!难道是我展读《温州街到温州街》的缘故?每次展读林文月老师的思念,那窗就亮那橘黄的灯。

        我展读时喜欢抬头看墙上的字。写的是陆游的诗:江上荒城猿鸟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台静农老师赠我的墨宝。看着看着便听见台老师朗朗的笑声。那年在台北,在历史博物馆一个书画展上……台老师稍稍肥胖的身影,又出没于墙上镜框里小行草的沉毅灵动之间。

           林老师在文章里说,那高高耸立的楼,当有一间朴实的书斋,书斋那扇窗亮着橘黄的灯,灯下,当有一位可敬的书法家。是在哪一层楼呢?我小心翼翼地数,借助月光。数着数着,楼朦胧了,灯朦胧……却听见台老师朗朗的笑声。一瞬间,那盏灯却又变作一轮橘黄的圆,从窗口探,出来,升向天空……
        
        读闪小说若有“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感觉最好。汪曾祺认为“语言是小说的本体,不是外部的,不只是形式、是技巧。”又说:“作者的语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养。”笔者也觉得,文字和文学最黏。哪种文字就展示哪种文学的审美趣味。

(林高,原名林汉精,1949年生于新加坡静山村。台湾大学文学士,华中师范大学硕士。1992年和周粲、张挥、林锦合办《微型小说季刊》。1993年召集年轻作者创办《后来》四月刊。1997年主编儿童文学半年刊《萤火虫》、《百灵鸟》。曾任新加坡作协理事、副会长,现为该会受邀理事。著作有散文《往山中走去》、《被追逐的滋味》、《林高散文卷》;小说《猫的命运》、《笼子里的心》、《数字拼合人生》;散文与小说合集《林高文集》;评论《倚窗阅读》。另外,主编《新加坡微型小说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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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0:21:21 | 显示全部楼层
欣赏,问好林高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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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1: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林高老师论述了闪小说必须从诗化散文化两个方面进行创新。具有诗歌的意境和散文的意象,两者相互融合,融会贯通。使闪小说不在原地踏步,不是有些人追求的必须要有悬念,抖包袱,小品的结尾,才是闪小说获得的快感。所以我主张不刻意追求新奇离奇,闪小说要有生活的味道,生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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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6:01: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棒了
我喜欢
问好老师
闪小说好写,写好不容易。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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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09: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更新写闪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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