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叶雨

　　　　（一）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出，钟会立即跑山涛府填坏话来了——
　　（二）
　　山公，您推荐嵇康接任大将军从事中郎的一片好意换来什么啦？一纸《与山巨源绝交书》尔。真是自取其辱啊。
　　瞧，这不识好歹的怎么骂您——
　　不能够因为自己喜爱帽子，而勉强从来不带帽子的越地人也喜欢帽子；自己嗜好腐败食物，就用死老鼠喂养凤鸟。——先生怎么容得他这般羞辱？！
　　世人无知，争说嵇康“爽朗清举”“龙姿凤章”。其实没有比他更腌臜的人了。“只要不觉得瘙痒难耐常常一月半月忘记洗脸，如果不到憋得肚疼，连尿也忍在肚里。”——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如果百姓们都学嵇康这个样子，天下还成什么体统？
　　依我看，嵇康就是一头目空一切的觝人牛！
　　那天，我带着宾从庄重地前去拜访，一心想给嵇康个排场。他正和向秀只穿着犊鼻裤在那里打铁。对我们只是斜斜一瞥，连个招呼也没有。叮当一阵，又把火红铁件往池水里一丢，嘻嘻地看着腾腾蒸汽自笑，旁如无人。
　　俺钟会堂堂的司隶校尉啊，岂容得如此轻慢？带着宾从就要走开。
　　到此时，嵇康才朝我摆摆手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老夫也不是吃素的，淡然应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然后扬长而着走。
　　谁知道向秀和他竟在我们身后哈哈大笑。一边打铁一边唱起来——
　　炉火高烧，竹林溪绕。
　　乌鹊栖枝，野狗乱跑……
　　与如此甘为下贱、不可救药的人来往，我真为大人脸红。
　　（二）
　　夫君，钟会小儿的话您千万不可轻信。
　　虽说您与司马家是表亲戚，我还是憋不住心里话。那司马师司马昭兄弟嘴上说忠孝节义，私下却心存不良。视今上母寡子幼，整日行不臣之事。嵇康贤弟既然娶了曹家公主，就是抱定赴死之心，不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此刻写下绝交书，明面上与您割袍断义，实际上却是保全大人。
　　您仔细瞧瞧，除了这几句玩笑般的粗口，那里有一句责备你人品道德的话呢？
　　嵇康实在用心良苦啊……
　　对，我也听说，这钟会早已对大将军进了谗言，说：嵇康卧龙也，为天下文士领袖。不除掉，无以淳正风俗，不除掉，无以慑服天下人心。
　　唉，贤弟真是前途难卜、凶多吉少了。
　　上苍，护佑这英杰才俊吧……
　　(三)
　　果然天降横祸——
　　小人吕巽辱兄盗嫂，反诬其兄吕安以不孝。嵇康愤而为吕安辩诬，却被大将军指为“扰乱礼教”，判与吕安同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天理何在？
　　豪绅名士闻之，纷纷表示：愿与嵇中散同系牢狱；
　　太学诸生闻之，三千跪求：愿从嵇康为师。
　　一时天下震动，黑云压城。
　　司马昭却不为所动，即令：立斩不赦！
　　于是乱兵弹压，鸡飞狗跳。洛阳城云腥风膻。
　　嵇康贤弟却慨然自若与刑场之上，温存婉劝着啼哭哽咽的儿女。
　　见我含悲赶到，竟自粲然。遂托孤于某。嘱儿曰：巨源在，汝不孤矣。
　　说罢，坦然接过诀别酒一饮而尽，看看半天的太阳，对我说：广陵散乃某心血所寄，过去袁孝尼等多次求授，都被我拒绝。午时尚早，请让我再奏一遍以为诸君永诀。
　　好一个视死如归的稽叔夜，好一个至情至性的奇男儿！
　　于是，琴声骤起，似一阵惊雷滚过；热泪飞溅，洛阳城顿时窒息。
　　（四）
　　嵇康肃然端坐，把全身的气力贯注于双手。两只宽大袍袖随着他聚精会神的弹、拨、搓、按，飘舞着鼓荡着。仿佛起伏的浪涌、起舞的凤鸟、奔突的狮虎；琴声时而嘈嘈切切，时而铮铮淙淙，仿佛厮杀呐喊的战阵，仿佛钟磐激荡、屈子问天……
　　人们仿佛听到嵇康在泣血呐喊——
　　轰然一声，怒涛奔来，是我遗世独立的呐喊；
　　沉郁六转，深长一叹，是我苍凉孤独的无言。
　　非汤武而薄周礼，越名教而任自然；
　　我欲匡正庸俗和恶政，我要扫荡阴霾与狂澜。
　　嘈嘈切切，破谷穿涧。宁效聂政刺韩之决绝，不守礼法之束缚；
　　铮铮淙淙，洗地涤天。甘尝工匠锻铁之俗趣，不作虎狼之鹰犬。
　　苍天不智，不容青竹之有节，我何惜此八尺之躯？
　　举世混浊，不识美玉之有德，又何憾绝学之不传？
　　琴操七弦，是我献予诸君的殷殷之情，愿尔等不堕青云之志，文脉永续；
　　弦歌一曲，是我临别尘世的默默祈愿，愿天下松竹之风长存，国泰民安。
　　忽然嘎地一响，七弦齐断。
　　嵇康深情望一眼古琴，霍然站起，仰天长叹：广陵散绝，广陵散绝啦……
　　一霎时，刑场内外哭声如排山倒海。
　　人们明白，随嵇康即将逝去的岂止是一首琴曲，还有他的琴学、文学、玄学、养生之学，以及他不可复制的清操高格、劲节铁骨。从此，司马氏将更加横行无忌。钟会之流，终于遂了小人心愿……
　　（五）
　　强忍老泪，我牵起嵇康儿女与乃父泣血永决。
　　正午一点点靠近。
　　天热，如同炼狱。
　　

李荣

小说发人深省！

叶雨

小说发人深省！
李荣 发表于 2011-6-22 19:44

    斯人已逝，感地动天。千年之后，仍教人惋惜不已！谢谢李荣老师点评。

叶雨

自己顶一哈，恭请文友讨论。。。

程思良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