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敬请诸位版主及师友们批评赐教）

李福成

慈母
李福成
       夏天一天上午，八岁上一年级的我，趴炕沿上写作业，有一生字问母亲念什么？母亲坐炕上抱着三弟喂奶，二弟在旁边玩。母亲说，娘在山东关里你姥姥家是农村，家里穷没上过学；你爹当兵学过文化，等他下班回来教你。小大孩，上炕给娘挠挠背。
       母亲高个，脸若苹果，眼如明珠，梳两条长辫垂背后。我上炕把母亲的两条长辫放她胸前，她回头笑脸露酒窝，面呈慈祥地说，娘背右边有一个小疤瘌，别给娘挠破了。
       我掀起母亲的衣服，果见她背右边有一小疤痕，如杏叶大小。我问娘，这是咋整的？母亲说是在我五岁那年，我爹用鞋底打破落下的。这时候，父亲咳嗽一声走进院来。
       父亲高个，两眼圆瞪，他进屋用手指着我说，小大孩，你去外屋把饭盛上来。他随手把饭桌放炕上，从碗橱里拿出一瓶白酒，一碟咸菜放桌上，脱鞋上炕，倒满一杯酒喝了一口。他见我坐在炕上不动，说，叫你盛饭怎么不去？我说，你打得俺娘脊梁骨上都落下疤瘌了，我就不给你盛饭。他站起，伸手薅住我耳朵往炕下拽，一直把我拽到地下。我伸手抓住地上的酸菜缸沿。他说，我把你耳朵薅掉……这时候，母亲放下三弟，急慌下地，使劲掰开父亲的手。父亲伸手打了母亲一嘴巴，厉声地说，我叫你护着他！然后上炕，点烟吸起来……
       我十岁那年，冬天下第一场大雪，雪后第三天早上，我家一次卖了两头大肥猪，待到傍晚，马车才拉着父亲从城里回来。车到我家门前路上停住。
       马车老板刘大叔喊，小大孩，快来扶你爹进屋，你爹喝醉酒了。我跑到马车跟前，见父亲躺在车厢里。母亲走过来，伸手抓住父亲的手，刘大叔抱起父亲往地下放。我发现父亲右脚只穿棉袜，没穿棉鞋。我喊爹，你脚上的棉鞋呢？父亲闭着眼说，不知道。我母亲往车厢里看了看，没见到鞋。母亲立刻生气道，你像多趁钱似的，喝这么多酒干啥？把鞋掉了都不知道！父亲说我趁钱的，不喝酒干啥去?今天卖猪卖了五百五十多元。你看看——他往棉袄胸兜里掏钱包，结果抽出来的手却是空的。又将身上所有布兜掏遍也没掏出钱包来。
       父亲站直身子醒酒了。
       刘大叔说，看看你爹的提包里有没有？我和母亲急忙翻找提包，见有四瓶白酒，六盒香烟，两包饼干，然后什么也没有了。刘大叔走到我母亲跟前将身上四个布兜翻遍说，大嫂，我拿良心担保，我没偷藏大哥的钱包；很可能大哥在饭馆喝酒喝醉了，我抱他上马车时有很多人围着我们看，也许被小偷偷去了；也许把钱包丢在路上了。
       母亲哇地一声哭道，我的天呀，俺一瓢一瓢地把猪喂大，让你去卖——你个酒鬼……父亲走过来，伸手抓住母亲的头发往雪堆上拽。这时候，刘大叔拉开我父亲，一手提着提包，一手推着父亲回家了……
       我擦着泪走进外屋时，见母亲坐在锅台上哭泣。我走进里屋，见父亲躺在炕头上，二弟和三弟一人拿着一包饼干吃着。我光脚上炕，从提包里掏出一瓶白酒，猛地朝酸菜缸上摔去，咔嚓一声巨响，把父亲惊醒。他坐起来看见酒瓶摔碎了，伸手薅住我耳朵问，你为啥摔酒瓶？我哭着说，你喝醉酒把卖猪的钱丢了……父亲薅着我耳朵就往屋地下拽，一直拽到院外雪堆处松手，然后说，你给我站到天亮再进屋，谁要是开门叫你进屋，我就打死谁！
       我当时性格颇拧，心恨父亲。心想，我不服气你……大约光脚站雪地有十分多钟，后来觉得两脚心和心疼得像针扎一般，哭着走到院中无雪的干地上，大约又站了十多分钟，最终是母亲打开外屋门，把我拉进屋里……
       我十三岁那年，我们全家由辽宁迁回山东来生活了。
       在我步入三十八岁这年冬天，有一天我在煤矿工作时，突然接到老家来的电话说，父亲患多年高血压病猝发，在县医院抢救无效病故。我回到老家时，见父亲已被抬到院外路上停着的灵车里，准备去县城火化。当灵车启动走起时，突然，我听到堂屋里母亲大声悲哭道，我可叫你坑死了——你不该走这么早啊……
       我跑回院里，见母亲哭着走至院中。我慌忙上前扶着母亲的右胳膊，二弟扶着母亲的左胳膊，架扶往外走。母亲哭道，你不该——忽然，她哭不上来了——没了声音。我急忙往母亲脸上看，见她脸上挂着泪珠，两眼闭着，嘴唇闭着不动。我哭喊，娘——娘——！我二弟也喊，娘——娘——！
       但母亲仍未睁眼，嘴唇依然闭着不动。我叔家的二弟走近我母亲，伸右手拇指掐摁她人中，约一分钟左右，她才渐渐微动嘴唇，轻声哭道，哼——走得这么早啊——！
母亲一口气才哭上来，醒了过来。她睁眼看着大家，我叔家的二弟才将掐摁她人中的拇指慢慢收回。母亲的人中，立刻冒出一颗硕大的红豆来。二弟轻声哭道，看见了吗？咱兄弟四个谁也不行！
       我不明白二弟所言之意，便回头看，见我三弟和四弟跟在我们身后，惟默默哭泣而已。我忽悟二弟所言之意，我们兄弟四个，父亲生养我们一回，他走了——我们兄弟四个没有一个为之哭死过去的；然而，母亲却受了父亲那么多打骂，竟心无记恨，爱之悲切，哭死过去又活过来……



字数：1880


作者简历：李福成，男，63年生于山东汶上县。中专文化，现邹城市鲍店煤矿工作。
地址：山东邹城鲍店煤矿生产准备队李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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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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