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言一白闪小说精选十五则(二)

剑言一白

(八) 月影婆娑
　
      短信响了。急着去接孩子、买菜、做饭的芬,匆匆扫了一眼，心里暖暖的，是远在西沙的兵发来的，说是送一份问候和惊喜。
　　推开门，家里弥漫温馨。儿子满地的飞机军舰已列队整齐，桌上热气腾腾，系着围裙的兵，微笑地走了出来。
　　意外的惊喜！
　　儿子手舞足蹈，芬水汪汪地看着兵、心怦怦直跳。
　　饭后,兵说要满足儿子一个要求，儿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送我去上学吧！
　　兵心里一酸，脸上写着问号。儿子说，要让同学看看我爸送我上学的照片……
　　路上，兵先是牵着儿子、接着抱着、后儿子骑上他的肩膀，芬不停地拍照。
　　从幼儿园回来，儿子又缠着兵讲西沙的故事。
　　芬看一下时钟，嗔怪地望着兵，沉下脸对孩子说，你爸是路过，已经累了一天要休息一下，3个小时后又要归队。说完，感觉脸上发烫。
　　儿子悄悄对芬说，爸走了不，我把军帽藏起来了……
　　芬软硬兼施，亢奋状态的儿子终于点头，但有条件。夫妻对视一笑，笑出几许尴尬。
　　儿子躺中间。兵的另一只手跨过儿子，轻轻地抚摸芬的长发。淡淡的月光照在芬的脸上，泪珠晃晃地闪。　
　　夫妻俩几次试图慢慢抽出被儿子抓住的另一支手，但迷迷糊糊的儿子抓得更紧……
　　兵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喷出的气味，撩拨得芬耳根痒痒。
　　挂钟，嘀答嘀答，心跳再加速。
　　儿子深睡了，舟车劳顿的兵也打起了呼噜……
　　脸上升起红云的芬走到床边，慢慢低下头，快贴近兵时又缓缓抬起，拿过小凳坐下，静静地看着，满足地微笑着……
　　此时，窗外月影婆娑……（569）

(九) 倔强的老兵

     湖边新区，绿树成荫、花团锦簇。
     入住半月来，我那鹤发童颜的爷爷，每天迎着第一缕朝霞，听着收音机漫步于湖边小道，或打一路太极，把昔日的辉煌跺得呯呯响。
     那天清晨，湖边围着一群人手舞足蹈，走近一听，有姑娘跳湖了。放眼一望，湖中黑点一沉一浮。
     爷爷拨开人群，准备跳下救人时，一小年青把他拦住：老头还想英雄救美，别逞能了!
     人群七嘴八舌。
     爷爷瞪了一眼，甩开对方的手，嗖的一声跳入水中，“唰—唰—唰”地游了过去……
     把落水者托上岸后，精疲力竭的爷爷靠在树上喘着大气，一缕阳光射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枝上孤独的蝉鸣叫着：“知了、知了……”
     脸色苍白的姑娘，吐了几口水慢慢地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面对人群，爷爷一脸严肃地说：我叫陈兵，是新四军老战士……
     爷爷的话，再次荡起一阵波澜。
     次日，姑娘的父母提着点心登门道谢，爷爷命令：不准开门。
     再来，爷爷挡在门口，淡淡地说：要谢我，请打电话给报社和电视台。
     姑娘的父母说：丫头失恋一时想不开，家丑不可外扬；小丫头被您老救了，传出去更丢人……
    爷爷“呯”地把门关上。
    我不解地问：爷爷，您做那么多好事从来不留名。这次怎么了？
    爷爷脸阴阴地看着我，不语。
    姑娘家人“十分委曲”地发了一条爷爷“求表扬”的微博，网络上刮起了做好事留不留名的论战……
    面对记者，爷爷流泪了：我82了，名有何用？寒心啊，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山海日报》：老兵救人壮举，唤醒了谁？（586字）

(十) 将军泪

     军令如山。接到爷爷的命令，冰妮立马从片场蒸发了。
     爷爷的将军楼渐近，冰妮喜惧交加……
     曾经叱咤风云的爷爷头发花白、背更驼了，双腿抖颤着。
     爷爷，小珊回来了……冰妮那银屏上耀眼的星光熄灭了，长跪不起。
     爷爷眼眶里流着泪，缓缓地转过身来，沉重地说：起来吧。
     冰妮扶着爷爷坐下，依旧低着头。
     爷爷长叹了一口气：我老了，快去和你奶奶到地下集合了，可怎么让我放心和瞑目？
    冰妮急忙说，爷爷……我……
    严家不幸哟！2年前把你赶出家门，是让你反思。可你呢，只换了个名字……别忘记你的血管里……
    爷爷，其实……不是……
    不思悔改，还狡辩？爷爷把一叠报刊丢在她面前，看看都做了什么？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爷爷哽咽了。
    冰妮扫了一眼报刊，A女郎……B“绯闻女友”……和C“擦出火花”……与D闹矛盾……
    爷爷喃喃地说着：你父母为国驻守天山深处，把你交给我。带过千军万马的我，却没能管好你这丫头，惭愧……
    冰妮递一杯水，轻轻地拍着爷爷后背，看爷爷缓过气来，哭着说：爷爷，您能听我解释吗？
    爷爷缓缓地点了头。
    冰妮擦了擦眼泪：爷爷，其实那些全是假的。
    假的？
    冰妮指着报刊解释说：这是为了包装我，吸引眼球；这是为了给新片做广告；那是为了炒作……
    还有荣辱吗，名誉胜过生命，可以拿来炒？
    您这“90后”和我这90后观念不同啦，这是商业策略，您不懂。
    混账策略！当年你奶奶面对敌人的软硬兼施，要她写“悔过书”和脱离夫妻关系，她宁死不屈……
    冰妮羞愧地低下头。(591字)

(十一) 将军梦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爷爷终于同意来美国看看了!
     久别重逢，四目相对。
    爷爷的背有些驼了，满头雪花，炯炯的目光里多了沉重。
    孙子成熟了，但身上多了些陌生的东西。爷爷打量着。
    命运转折的契机来了。孙子把旅游计划递给爷爷，没接。孙子说：先去西点军校、再去士兵墙，然后……
   爷爷抚摸着伤疤：朝鲜、越南战场的手下败将，有啥看头？就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孙子的脸上写着惊诧。
    去过？爷爷问。
    美国人真懂艺术。全世界的文物都有，多数是绝品或绝版。
    爷爷目光如电：放屁!强盗还有功，故宫怎么就没外国的？
    无语。
    爷爷的目光里闪烁着期待：在别人家里看自己文物，有何感想？
    孙子嗫嚅地说：美国人是善待艺术的……我们的国宝，是免费广告.....
     才喝了4年别人的水，忘记自己姓什么了？说完，爷爷跌坐在沙发上。
    孙子耷拉着头，满怀委屈。
    来到博物馆门前，爷爷说：这世界上最大的贼窝，如此气派，还有那么多警察守着脏物，岂有此理!
      中国馆里，“唏嘘”声不停，“咔嚓”声不断。
    爷爷，惊呆了!
      这里的文物，远超故宫。孙子说。
    爷爷心里燃着火。目光在敦煌壁画上久久地立正。
    孙子搀着爷爷。面对着被钉着、挂着、悬着示众的100多颗佛像头，爷爷身体摇晃了一下，右手去掏枪，空的。继而，嘴唇剧烈颤抖，脑海里尽是圆明园的烈火……   
    孙子发现，爷爷老了很多。
    良久。爷爷取出弹壳将军笔，在留言册上“唰、唰、唰”四个大字：“落叶归根”!(569字)

(十二) 门神爷

     贴门神，是闽西一种的传统民俗。村里人的门神画，一年一换。从古老的神荼、八仙，到寿星、美女轮流值班。唯有门神爷家，半个多世纪了，打鬼钟馗画牢牢地把守着3间摇摇晃晃的木房。
     钟馗画，是门神爷生命的一部份。他几年就要为门神上一次桐油。每天早晨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画擦一遍，然后站在门前“嘛”一筒烟，久久地凝视着，目光炯炯。
    这一站，就站出了一串故事。
    村里的老人说：门神爷10岁那年，红五星染红了天。他哥哥跟朱毛红军刚走，天空突然乌云翻滚，“会剿”部队捆了他的父母……当官的下令烧房时，目光被门上那张头带幞帽，左手提恶鬼，右手捥鬼眼的门神画震住了，匆匆下令收兵。
    一晃30年过去了。红卫兵来了，在大队部贴门神爷的大字报，说老党员搞“封、资、修”。要拆那扇门去烧毁时，只见门上挂着“革命烈属”的牌匾……
     那一天，一位参加“红色旅游”的老教授仔细地打量着门神，先是一阵惊呆；一会儿，激动万分地说：“南宋的木刻画……稀世珍品！”
     村里，溅起了层层的涟漪。
    有人出28万买画。他张开没有门牙的嘴嘿嘿地笑了：门上的东西，值啊！之后，门口多了两只猎狗。
    一天，领导和电视台来了。
    揭下门神，人们再一次唏嘘慨叹：画的后面还有一张红四军三连借谷子的借条。
    身体快弯成90度的门神爷，一下子挺立了许多，讲述着“红旗跃过汀江”的故事……(539字)

(十三) 心有千千结

     福兮祸之所伏。
    思绪还陶醉在与岚的缠绵************和恋恋不舍之中的斌，刚一下飞机，就被全副武装的白衣天使送进了“隔离区”。
    突如其来的SARS，如晴天响雷。斌感觉自己像泰坦尼克沉没一样，一下子从浪漫的峰巅正急速地沉入死亡的深渊。
    发烧、头痛；恐惧、茫然、混乱，轮番袭击，此时他才真正读懂什么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又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接触过的人员名单，已经过滤了好几遍。唯一心灵那一角，他始终不敢触摸。面对桌上那张空表，感觉手中的笔如铅球般沉重，握着、放下、再拿起、再放下……
   “岚”字，以往是那么地让他心醉。水灵灵的眼睛里盈满万种风情，长长的睫毛如同小鸟的翅膀扑棱起他燃烧的激情……此刻，他小心翼翼守护的那个字，像一颗定时炸弹，让他心碎。填上，意味着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不填，后果不堪设想……
     手机响了，打乱了他沉沉浮浮的回忆和思绪。
     看一眼熟悉而陌生的号码，按掉。再响、他再按掉。那铃声像老婆的唠叨，一次次执着地响起。
     他不情愿地接通电话，双目紧闭。听着听着，他的心震颤了一下。怪了，过去让他厌嫌的声音，此时，像吊瓶的药物，一滴一滴注入他的心田，让他慢慢的平复绝望和烦躁的心情。
     高烧不退。他感觉到病菌正不断浸润他的体内……
     吃完药，他拿起手机，手指哆嗦着写着：岚，快去医院，我得非典了。对不起，我……
    发送完短信，他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577字)

(十四) 大    事
   
    陈家祖祠灯火通明，村里人都知道准是在研究那件大事。
    近期，村里接二连三地出事：主任的牛摔断了腿，支书被摩托撞伤，砖窑塌方……
    村两委表情严肃、面面相觑，不时把目光集合到特邀的族长身上。
    主任打破了沉默：“ 5天了，多次上门，话说了一筐。看来这样不行……”
    支书说：“我应该回避，叔公，您定吧！”
    族长咳了两声：“自打北山葬了墓，就不太平了。大师说是坏了风水，往后还不知……”
    80后的陈委员感到头皮发麻：“这些与张家墓无关……”
    族长用烟杆敲了几下桌边：“你懂个球？事关全村身家性命……”
    顿时，气氛活跃了起来。
    “我反对!张婶寡妇一个，够难的了。昨晚有人往她家扔石头、泼尿这是违法的。她的儿子可是……” 陈委员镇静中含着坚定。
    支书蹙着眉头：“是有点麻烦，最好让她自己迁。硬的不行，万一……”
     祖祠的灯，亮了一夜。
    次日，北山的烈士墓不知被谁灌进狗血和人粪……
    悲痛欲绝的张婶跪着扶在墓碑上，默默地擦掉儿子军装上的污秽……
    也有女人认为“过分了”是“造孽”，但大家都感到笼罩在村子上空的那团乌云不见了，悬着的心落了地。
    真摊上大事了。翌日，警车开进村里。（462字）


(十五) 义 犬

    近段，老伴总说梦到小龙。先是说铁链拴着，泪眼汪汪；后又说在养猪场，整天挨打……
    老伴催他打个电话问问时，老严一脸坚定：“不会这样的。这电话能随便打吗？”
    小龙来自深山里。10年前，老严当乡书记。那地方抬头见山，出门爬山，老猎人送他一只小猎犬，取名小龙。从此，伴随他翻山越岭走村串户。
    那年腊月，老严冒雨慰问军烈属，脚下一滑跌入山涧摔断了腿。小龙先是咬住衣角拖了半天，后箭一般地回村搬救兵……
    小龙的出名是在县里。夜幕下，不时有人拎着东西往院子里送。小龙好像读懂了严书记的心，送礼的，一律拦在门外。如要硬闯，便大呼小叫引来许多目光，让人好不尴尬……小龙拒礼，一度广为流传,被称为“义犬”。
光阴荏苒。退休的老严要回老家，年轻的继任者恳求老书记割爱把小龙留下“帮我提个醒”。
    冬夜，老严家门口响起了久违的狗叫声，其声凄切。老伴对老严说：“快去开门，小龙回来了！”
    老严不以为然：“600公里哟，怎么可能找到这？”
    开门后，愣住了。门口站着一只老狗，惨不忍睹。瘦如柴禾，短了一截尾巴，毛脱光了蹄也烂了露出骨头，叫声嘶哑，像老人的哭泣。
    老伴说：“是，是可怜的小龙。它在摇尾哭诉。”
    老严嘴角颤颤地：“不，不是的。不应该是这样……”
    夫妻围着老狗瞅了半天，泪水挂在脸上，又是摇头，又是点头……（53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