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重化境

孟散人

慧空禅师呷了口香茶，单掌立于胸前，缓缓道：“山即山，山非山、山还于山。”
  禅师说的乃是老生常谈的人生三重境界。不过，这话在今天这个环境、这个时刻、这个人物口中说出来，却令我感到格外凝重。我的大脑顷刻间被这三个境界的印象塞满，同时，在禅师说完话闭上眼睛的时刻，从窗棂穿越而来阳光呈现出几缕紫色。
  我觉得，这是一个将使我灵光开悟的吉兆。我虔诚得几欲流泪，向禅师跪了一会，悄悄退了出来。
我开始苦修，在学习和思考中，我渐有所得，心情平静，行止舒缓。我还逐渐感到，我将来像是为某种光荣所存在的，我可能肩负着为人类改变什么的神圣任务。
我的死党五狗子绝望地喊：“完了，完了，你丫本能成为咱这一带最优秀的扒手，慧空老秃狗祸害了天才啦。”骂毕，他痛哭一场。第二天，这厮卷走了我们这几年合伙聚敛的财富，只给我留下一双带洞的袜子。
  我更穷了，但我向道之心更加坚定，也不去公交车上做生意了。但是，我最最忧心的是我现在还无法进入第二重境界，每隔半年，我就去慧空禅师主持的那个小山寺去看，每次看着都还是一个小山头，我只好饿着肚子回来继续内视和参照研修……
再一次去的时候，我的胡子略白了，城市的人更多了，世界越发嘲杂喧嚣。我来到慧空禅师主持的小山，可惜的是，山还是山，只不过，山前多了个秋裤状的石头牌坊，上下山的人都从裤裆下钻来钻去。
  我失望极了，委屈得喘不过气来，我想大声嘶吼宣泄心头的失落，肚里却咕噜噜地响个不住。我觉出自己太饿了，想爬到山门前摘一把嫩草来吃，可是，眼里忽然看不到山门和山头了，渐渐地，我的眼前是一片柔和的白雾，在雾里，我看到了慧空禅师的微笑……
  慧空禅师在诊所给我赠送了一碗稀饭和宵夜的面包，还在我头上抚摸了三下，念一声：“我佛慈悲！”然后在围观者的称叹中去了。
  我觉出这是禅师对我的暗示，证实我已达到看山不是山的程度，即将进入看山还是山的最高境界。我一阵窃喜，从诊所的破床上挣扎起身，我要继续精修。
半个月后，我从垃圾站后的下水道里爬出来，我自信眼睛已经达到了第三重境界。我试了试，眼里的馒头掰开后果然还是馒头，女人生了孩子后仍旧是女人，城管的腚后头还是斜挎着棍子……
  我又一次哭了，看山还是山的返璞归真境界已经到来，一个即将大功告成、就要承接扭转历史的任务的伟大人物就要诞生。我尽量使自己平静，但体内丰沛的元气却使我飘然若起。
  我以慢动作划过街市，城市为我而瞠目倾倒。我轻轻摆头，街上官家女子和各种性感的白富美的眼里都对我流露出情欲的渴望。我把头上的虱子挤得噼啪作响，校园里的红领巾对我应和鼓掌……
  我的心砰砰地跳着，跳着，终于来到慧空禅师主持的小山。
  ……我天旋地转，小山居然没有了，只有空旷的平地和凌乱的石块。
  我揉揉眼赶紧内省检视，是不是最后这个阶段太急于求成，练偏了方向。睁开眼看时，阳光还是阳光，自己还是站着黄土之上。我的胸中一阵憋闷，口中溢出一股红色的东西。
   “……醒了，醒了，这是第几个了……”
   我睁开眼，发现身在诊所外的空地上，刚才定然是好心的诊所老板与路人救了我。我带着哭腔问好心的诊所老板娘：“这里的山呢？”
  老板娘怜悯地看我一眼，又紧张地看一眼窗外梭巡的警察，悄声说：“山被开发商和官府拆除了。”
  “那慧空禅师呢？”我强撑一口气再问。
  老板娘递给我一块锅饼打发我出门，在后面加一句：“慧空老王八是开发商。”

咸笔

好文，讽刺意味浓。学习。